郎平：比赛输赢很正常 不能因中国队输了就哭

郎平：我没注意到，因为我觉得这就是，因为那个比赛不是什么冠亚军的决赛，那就是小组赛的一场球，我觉得谁打得好谁赢，我觉得这很正常，那我不能说，这个比赛只能中国队赢，美国队不能赢，中国队赢了我就哭，美国队赢了我就笑，我觉得这个是太简单的一种比喻，我觉得就是很正常。因为在很多的世界大赛当中，中国和美国两个队都很强，那么在世界锦标赛的时候，也是很关键，就是进前八名的一场球，那中国队取胜了，那我也很高兴，因为中国队打得好，谁打得好谁就取胜，这是体育的一个职业道德。

许戈辉：你说这么多年，你们会看淡体育比赛的胜负结果？

郎平：对。

许戈辉：1984年的时候，那时候你会是这样的心态吗？

郎平：1984年的时候。

许戈辉：在你代表中国队，在大家为“铁榔头”在欢呼，在加油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作为一个中国的运动员和现在这个心态是一样的吗？

郎平：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因为那会儿作为运动员，我们比赛特别少，而且中国女排是作为那个国家的一种，一种荣誉的象征，一种精神的象征，所以我觉得我们当时比赛时候压力特别大，就是只能赢不能输。

许戈辉：所以那个时候的胜负，绝对不意味着仅仅是一场比赛的结果本身？

郎平：对了，那会儿就是压力很大的，那会儿是一定要胜的，就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定要胜的。

许戈辉：压力大，在你身上是什么样的体现？

郎平：不叫体现，就是每一天。

许戈辉：或者比如说吃不好？

郎平：那也没有，每天都是这样。

许戈辉：或者是说？

郎平：就是我每一天的训练，我都想，我都要做得最好，因为我比赛当中我要取胜，就不是说，压得受不了，就是吃不下，睡不着，不是这意思。就说你每一天，你不管你做什么，最大的事情，就是要把球练好，球要打好，其实这种就是一种压力。你现在，像现在我就不能天天这样想，这么想你也别活了，累死你了。

因为现在体育交流也很多了，另外一个大家把这个看得也很淡，不是说，哎，输赢无所谓，不是这意思，就是说不是说你非要怎么样怎么样，对不对？你这个你很难，人的能力有大小，你不能说，我非要我的队员，你练死你，你也得给我赢这球，不可能啊，你现在球是一个，大家是一个互相的一个竞赛，一个竞争，怎么只有你，只有你必须得赢啊，对吧。所以我觉得只要大家都尽力了，尽最大努力就可以了，最后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觉得如果当时我要这么想，我可能打得会更好，更放松。

郎平：最初指教美国队不适应也是个学习过程

许戈辉：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一个故事，在郎平刚刚担任美国女排主教练的时候，她经常差点就把自己的名字签错了地方。比如有一次组委会拿来训练时间的安排表让她签字，她却差点在“CHN”也就是“CHINA”缩写的那一栏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直到落笔那一刹那才想起来，其实那一行应该是陈忠和签的。

当“和平大战”的硝烟已经散去，而且郎平也不再担任美国队主教练的时候，我渐渐地觉得郎平并不是“海外兵团”这样简单的称呼就可以涵盖的，她更像是当代中国人的一个代表。一方面，我们对于自己“中国人”身份的认同根深蒂固。另外一方面，我们又贪婪地汲取知识，渴望与别人交流，同世界对话。

不过最初执教美国队的时候，那个时候有一些不适应吧？

郎平：还好，就是文化上的，她们对排球的认识，对一支球队的管理，不是，我不是很适应，她们很适应，所以对我来讲是一个学习。

许戈辉：具体来讲呢，比如说？

郎平：你比如说，很多细节了，就很难在这儿这讲了，就是你包括训练上的一些要求，她对这个技战术的理解，包括这个，包括在比赛当中，比赛之前对于对手的判断，比赛当中的这种应变能力，我觉得她们都是，我觉得是比较粗糙的。那么我们就是做很多的细节在比赛当中，包括在训练当中，我觉得刚开始，其实队员也挺不适应的，她觉得我们太worry（担心）了，就是你，你给我们太多的Detail，给我们太多的细节。

但是其实在球场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细节，如果是大大咧咧的话，你看着这比赛很热闹，但是你赢不了球。所以我的这个观念也会慢慢地让她们来理解，包括在训练当中也是，你一定要跟她讲清楚，我为什么练这个，其实有些技术，她们不太喜欢练的。

许戈辉：所以你的方法是什么呢？你怎么让她们去理解？因为在我看来，恐怕文化上的不同是一个最大的不同，是一个最难克服的问题。

郎平：对。

许戈辉：因为它是骨子里根源上的不同。

郎平：对，因为她们也是这种排球文化这么多年了，我呢就是说不要太急于求成，就是你必须，你不喜欢你也得这么做，不行的，我基本上就是退一步，就是我不会要求你太多，比如说我要给你十个细节的话，我可能第一年我给你三个到四个，完后让你适应了以后，我再加，一点点加，所以基本上到奥运年的时候，她们就完全，包括我的一个手势，我的一个眼神，她们都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完全大家，完全理解。

而且后面她们也觉得必须这样做，所以要，我花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整个就是这个球队的这个打法，这个体系，包括对球，对这个比赛的准备，就是经过很多的比赛，很多的实验。她们还是觉得，因为你赢的机会多了嘛，她们还是觉得是对的，但是硬灌是不行的，像我们中国运动员就是完全听教练的基本上，现在。

许戈辉：这是因为从我们整个的一个举国体制下形成的。

郎平：对，完后教练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个，但是美国队员不这样，她要刚开始她不认同你，或者她不理解的话，她会问你为什么这样练啊？你为什么这样？我们能不能那样练啊？就是刚开始我都觉得很奇怪，我是教练还是你是教练啊，就这些方面，大家后面沟通得还是比较好。

郎平：排球没有国界根据具体细节做出调整

许戈辉：你刚才说其实在美国队呢是一种互相的学习，那我们看到学习的结果，是你把美国队带到了奥运的这个银牌的奖台上，她们又给了你什么？你觉得从她们那儿你得到了最宝贵的一些经验是什么？

郎平：我觉得还是就是说排球真的是无国界的，应该说就是你要想把你自己的这一套东西融入到另外一个这个排球文化里面，你首先要了解她们的文化，所以我看了她们很多最初级的排球训练，比如说她们刚开始是怎么样参加一个很小的俱乐部开始打球，她们教练是什么水平，一般他们怎么教，完后她们的中学生的比赛，高中生的比赛，完后全年的比赛计划，我都，我都做很多研究，我也去看，这样我才能知道，她们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排球文化下成长起来的。

我们是讲很多的细节，她们是从一开始训练就没有细节的，所以就是说，就是为什么她会刚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就很陌生。所以我觉得这个，这个对我来讲，另外你不能把你所有的带亚洲队的这个，这个手段，或者是带欧洲队的这种手法，完全融入到美国队是不行的，你必须要根据她的文化，根据她的特点你来，make adjustment，应该是什么，来变化。

许戈辉：来做调整。

郎平：来做调整。

许戈辉：我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问题，就是刚才你很多都是在强调技术细节，或者是经验，就是体育比赛范畴的这个里边最重要的部分，但是在我们国家体育比赛还特别讲究一种精神，在美国又是什么样子？

郎平：哟，那一定的。

许戈辉：比如说你在中国，就是面对中国的队员，你去怎么样去给她们做思想工作，在美国，你怎么样给她们做？

郎平：这思想工作吧，不能单和技术分开，你知道吗？其实美国队员，你看她在球场上打球很有激情的，特别有激情，你像我后来都觉得她们一般准备会，我们的准备会，我们队员就是发言特别积极，我们准备会非常短，就是说大家今天这场比赛，比如说今天是小组的第几场，对谁谁谁，大家觉得今天应该怎么打，就特别简短，她们会争着发言。包括我们奥运会，到了奥运村以后，我说奥运会马上就开始了，你们很多动员都是曾经经历过奥运会的，那么这个，这届奥运会我们怎么打，完后我们现在世界排名好像是第七，我说我们这届奥运会怎么打，我们有很多的强手，大家怎么准备的。

后来其中，当然她们说了很多的细节，其中有一个队员就说，说我们参加奥运会，这一届奥运会不是只是参与，我们这次要，要发挥我们最好的水平去争取奖牌，她说因为我们应该相信自己，是什么？因为我们美国，她说我们美国有很多排球运动员，大概也应该算是成千上万了，因为她们普及特别好嘛，说。

许戈辉：高校啊什么的。

郎平：对，说我们在成千，我们是成千上万里挑出来的十二个队员，我们是代表整个美国排球，所以我们要有自信，我们要战无不胜，就按我们话说是战无不胜，我听了我都傻了，我想好家伙，排名第七还战无不胜呢，你说是不是？完后就是说你能感觉她那种，她其实也完全讲，我们叫拼搏精神，她们只不过人家不这么讲，人家只是觉得我们就是代表美国排球来的，我们就是要在这个比赛当中表现出来，就是要拿这个奖牌，因为我们是美国运动员，所以她也会这样讲，所以你说她这不是精神吗？她也是精神。

郎平：球队需要成长过程换教练不是最好办法

许戈辉：现在其实中国女排的状态，并不是特别理想，包括在陈忠和指导下去以后，好像一直不尽如人意，如果在这个时候，国内有呼声，希望郎平再去执教中国队的话，你觉得呢？你自己会怎么想？

郎平：应该这么说吧，就是陈指导带了国家队八年以后呢，基本上这批老的队员都从国家队退役了，那么现在呢等于蔡教练呢，带了一批新的选手，我看了一下这些运动员，条件非常好。但是我觉得，如果她们要想在世界上拿到好成绩的话，也是还是需要很多的细节，很多的基本功去磨炼吧。所以蔡教练刚刚带队不到一年，成绩不是很好，这个我觉得也很正常，因为一个球队必须要给它这个成长的过程，所以我觉得咱们这么早就下定义，什么换教练了，什么教练不行了，我觉得真的是太早，这样对这个，一个教练来讲是很不公平的。

所以我希望就是说，那当然作为我们这些，我也算老教练了，跟这个蔡教练比，就是说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经验，大家能够互相地沟通，给他们出一点主意，想一点办法，我觉得换教练不是，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我也希望，就是相信，我们排球管理中心，既然我们做了这个决定，我们就一定会支持这个集体，因为我们中国女排已经走过来很多年了，我们有很多的那个排球的爱好者，应该也算是很懂行的球迷。

所以我们都会，都会来帮助女排的，我们也允许，就是大家还是要耐心一点，允许这个球队在成长的过程当中，成绩会有一些起伏，我觉得这真的是很正常的，所以我还是希望就是大家要耐心一点，因为尤其一支球队，你像美国队，2008年奥运会是拿到银牌，应该，作为美国队来讲，应该是比较好了，因为我们集训的时间是非常短的。

许戈辉：银牌应该是最，就是历史上最好的成绩了，是吧，1984年还拿过一次。

郎平：1984年，跟1984年持平。

许戈辉：对。

郎平：就是24年以后的最好成绩。

许戈辉：尤其是我看到有一些业内人士说，是2004年时候，就是雅典奥运会的那一届，其实美国队的整体力量要强过2008年，但是2004年恰恰成绩不好，2008年成绩很好，所以呢，大家觉得这完全是郎平的功劳。

郎平：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也可能那些队员经验，经历多了，其实老队员，也不见得多，也不见得是坏事，她经历很多的奥运会，有过很多这个就是成功和失败的教训，那么她们可能是更成熟，我觉得2008年应该是更成熟。我觉得其实奥运会是蛮偶然的这种比赛，就是说你一定要看临场发挥，你像我们，包括美国队2006年的世界锦标赛，只拿到第九名，那谁能在那个时候展望说我两年以后，或者一年半以后，奥运会我能拿到奖牌，你第九名和那奖牌还差远了，差好几个级别，所以我觉得不能够说，现在中国女排的成绩是这样，我们以后2012年就不行，所以我觉得现在下结论都为时过早，所以我也，就说我举这个例子，就一个球队成长它一定是有起伏的。

许戈辉：跟郎平聊排球，我脑海里总能浮现出她当年在球场上被称为“铁榔头”的样子，她更像是一位职业女性，专业、严谨、雷厉风行，不过当我们的话题慢慢转向她女儿时，气氛立刻轻松起来，她的笑声多了，表情也更丰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