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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时作家孙犁被抄家六次 曾想触电自杀

2013年08月05日 11:18
来源:凤凰卫视

解说:当年在反胡风运动中,十九岁的作家林希受牵连而定为“胡风分子”,被逐出作家协会,去工厂劳动。临行前,因手中还有未处理的稿件需送还孙犁,他叩响孙犁的家门而不敢入内,孙犁却打开屋门,连说“请进”,并说“以后有时间,到我这里来玩”。在林希谁见谁躲的情况下,孙犁这种举动使林希终身不忘。

孙犁去世之后,他和作家从维熙通电话说,这许多年,无论外界如何将我们描写成魔鬼,惟有孙犁老师的心里珍存着对我们的信任和期待。那时,围绕着《文艺周刊》成长起一批青年的作者队伍,人们经常提起的有刘绍棠、从维熙、房树民、韩映山、铁凝、贾平凹、莫言等。

郑法清:最典型的,说的是刘绍棠,他在运河旁边,他们家是那个地方的村庄,他写那边的风土民情写得很有特点。所以孙犁后来就给他在天津,孙犁办的《文艺周刊》连续地发表他的小说,大概一共发表了十几万字呢,你想一张报纸,我给你看看文艺周刊,就是一个版面陆陆续续,断断续续给一个作者发十几万字那是很突出的,所以刘绍棠号称神童作家。

从维熙:那时候莫言无名啊,就在保定的一个刊物叫《莲池》上发表了一篇叫《民间音乐》,就发表了这篇东西以后,孙犁无意间看到了,就写了一篇评论,说明他两只眼睛始终在关注着中国文学,特别是下一代人的这种那个文学动向。

解说:1979年,铁凝写了一篇名为《灶火的故事》的短篇小说,拿给几个老师看,有人好心劝她不要这样写,说“路子”有问题。内心有所不服的她,斗胆将它寄给孙犁,没想到它很快在《天津日报》的《文艺》增刊上刊发出来。多年后,她表示刚刚踏上文学道路时,四顾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这时候一件信函或者是几句话,都能点亮文学的灯火,在她心目中,孙犁先生就是那位提着灯的宽厚长者。

1966年春夏之交,孙犁还在家中的南窗之下,摘抄《颜氏家训》,这一天,他刚过完53岁生日,一病十年,停笔休养,身体刚刚好了的孙犁,并不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敏感,激动,容易发脾气。

冉淮舟:所以他这场大病,就说1956年这场病,用孙犁同志给我说的这叫神经官能症,什么性的呢?就是忧郁性的。忧郁性到什么程度?孙犁同志说,他说这种病啊,他说就是,你比方天气阴天,你在门口一站,或者是你,下这个毛毛雨,他说你就控制不住,就是不想活,就是想死,他说这种忧郁性的。

文革时孙犁被抄家六次 曾想触电自杀

解说:“文革”时被抄家六次中,有三次是借口查抄《铁木后传》的,这让他一家人百口莫辩。孙犁被赶进一个名叫“张园”的大院,当晚在造反派的挟持推搡下,进入批判会场,遭受平生没有过的侮辱。

郑法清:开始的时候把他和领导,不是管报社的,还有社领导弄到一块去揪斗,认为他是周扬一条线上的黑作家,当然也让他做那个“喷气式”,他受不了。

张璇:因为我姥爷这个人他是骨头很硬,另外他自尊心特别特别的强,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大家跟他打招呼,都是孙犁同志,突然间他变成了一个被批斗的排头,他在第一个位置,然后双手弄后面,被人家拧到后面去,然后按住他的脖子,让他面对底下这么多的群众,让他低头认罪。他当时这个心情我觉得应该是可想而知的,就是完全就是不能接受。

解说:在那次的批斗会上,孙犁因为有病被允许低头坐在地上,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把摄影记者找来,给孙犁摄影留念。第二天的造反小报上,孙犁看到了自己被批斗的照片,认为这是奇耻大辱。

张璇:他就是当时是把他的那个台灯,台灯的灯泡拧下来了,当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直接就把手伸到那个灯口里边去了。但是特别特别幸运的是当时那个巨大的那个电击的力量,把他的手整个就给弹开了。

郑法清:后来他老伴吓坏了,给他说咱可不能死呀,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过了看高低,咱还得活着看这个世界,咱不能死,他才没有再去弄这个事儿,他确实想过自杀。

解说:这位当代文坛的著名作家,当年也是报社大院的清洁工,每天手持扫把清扫垃圾,并随时准备造反派的传讯和外调人员的盘问。

张璇:他老朋友也有提过,就是在文革的时候,这一群人好像就是突然间都掉到水里的那种状态,就是你在下意识本能的时候,你会按住别人的脑袋,因为我要浮出水面。但是我姥爷当时听完这个话之后,他就是很淡定地说,说对,我当时也掉在水里了,但是我确实没有按过任何一个人的脑袋。

孙晓玲:有人来外调,这个大概是(调查)田间吧,对他态度挺不好的,让他回答问题,但是我父亲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从来不在这种特殊的形势下边说那个一些不该说的话,他就沉默不语,结果手被外调的人还抓伤了。

孙武川:孙犁没有发过违心之言,没有作过违心之文,没有做过违心之事,任何一次运动当中,孙犁既不跟风也不逐浪,面对这么多运动,那么多思潮,这个思潮,那个思潮,孙犁从来不跟的。在文字上,在孙犁的文字上找不到跟风的东西。

解说:在有些批判大会上是按字论罪,有一次孙犁被叫去接受批判,宣布了《风云初记》的书名,并不检阅内容,只看字数,字数越多罪越重。

郑法清:有一个造反派给他说好好交代,你是怎么小说反党的。孙犁慢条斯理地说,点这个人的名字说,某某,你看过我的小说吗?你看我哪篇小说是反党的?我是怎么反党的?弄得那个人哑口无言。后来的时候,这个有的造反派,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孙犁当然已经恢复工作了,搬回了原来的住处,待遇当然又恢复原来的待遇,威信荣誉各方面又都有了,那个人到他的邻居家去串门,然后看见孙犁在一个小平台上,正在那鼓捣他那些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说了一句孙犁同志,你好。孙犁扭头看了看,就是这主,二话没说,扭头进屋了,就这脾气。

解说:1971年,孙犁离开干校回到家中,但却终日闲居,无所事事,后来他被允许去报社文艺组登记来稿,复信。来稿中那些潦草字迹,雷同文字,帮八股腔调和作者们极不严肃的写作态度,都让孙犁比喝苦水还难受,他越来越少言寡语。有一天,报社革委会的主任想叫他担任文艺组的顾问。

郑法清:当时那是军管啊,是部队上的一个人在那里当主任,他没有同意,后来那个人就又给他谈,说你当报社的顾问怎么样,就出现了下面的对话,孙犁说给钱吗?那人说不能给钱,中午吃饭加菜吗?也不能加菜,那我不干。嘲笑他,你看着他,这个叫做文文弱弱,实际上他骨头是非常硬的。冯骥才有一个说法,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意就是说,就是这样一种硬骨头支撑着孙犁,这样一个看起来是文文弱弱的人,度过了那风雨十年,而绝对没有苟合实污,绝对没有卑躬屈膝,这不就是鲁迅精神的体现吗?

解说:十年动乱,下笔如流的孙犁,从来没有发表过一个字,后来孙犁在回忆这段生活的时候说,在那种岁月,他不仅没有和那些帮派文人一较长短的想法,甚至耻于同他们共同使用一个铅字。文革后,孙犁当初被抄家抄走的部分书籍被返还,面对着这些书籍,他心里十分难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利用假日夜晚,逐一包上书皮,修补那些残破的书页。

1976年底,停笔20年的孙犁开始恢复写作,三千字左右的文章,往往是早晨坐下,一挥而就。1986年3月7日,丁玲去世的第三天,孙犁写下《关于丁玲》,其中回忆,北京召开批判丁、陈的大会,在确定谁在大会发言时,有人推我,我以有病辞。当时中宣部一位负责人说,他身体不好就算了吧,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句为我排忧解难的好话。1982年,丁玲来到天津探望一些好友,其中就有住在多伦道的孙犁。

郑法清:然后丁玲走的时候,孙犁是破格迎送啊,孙犁送人是三个层次,一般的是就是说问同志们好,走好,摆手就走了。一个层次是站起来,走到屋门,握握手,给同志们问好,慢走。还有一个层次,这个就是什么?走出大门以外,就说他那个院子外头去。到他那个院子外头去,那是最高的规格,只有丁玲,没见过他送别人。

解说:后来这次相见后,孙犁和丁玲就文学的讨论有过一些书信往来。晚年的孙犁,勤奋刻苦,不求美味,不讲装饰,终年过着布衣素食的生活。

孙犁走了,他带走了一个文学时代,一个不趋时、不媚俗、远功利、拒浮躁的文学时代结束了。

嘉宾:我们这个白洋淀带着感情,就是派着小船,划着这个河里面,就是早上3点多钟,完了一朵一朵鲜艳的鲜花采摘了以后,我们装车到天津去。

张璇:当时就是在他的这个遗体旁边摆满了这个带着露水的新鲜的荷花的,然后我后来知道是,是当时的安新县的乡亲们知道我姥爷离世的消息之后,然后他们就连夜划着船就进芦苇荡了,然后就把那个新鲜的荷花都采过来,直接装车就运到天津来。他们当时就是觉得说,我姥爷就是一个白洋淀的孩子。

孙晓玲:从来也不张扬,不自吹自擂。

孙武川:不讲假话,不讲违心的话,不讲趋炎附势的假话,不讲别人落井下石的话。

冉淮舟:是非常高贵的,非常雅气的,没有一点世俗。

郑法清:他是以真诚的心去感知去体悟,然后又真诚地反映出来。

从维熙:他两只眼睛始终是往下看的,是看人生的最底层,看人生的最深处。

曾子墨:孙犁的外孙女张璇谈到外公时说,他对我来说是有一点陌生,又有一点客气的存在。我的姥爷跟别人的姥爷不太一样,孙犁是友善而容易局促的,如同他自己所言,“我一生作文,像个散兵”。他没有依附过什么人,也没拉拢过什么人,因为觉得“没有必要那样去做”。

孙犁逝世之后,各地报刊纷纷发表消息和悼念文章,其悼念文章的作者有作家、有评论家、有编辑、有记者,也有孙犁生前的亲朋好友。作者不同,文体各异,但声音只有一个,孙犁是一位纯粹的作家,纯粹的人。

[责任编辑:石冰] 标签:孙犁 鲁迅 郑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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