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剑涛：富二代享受富一代财富需付沉重代价

2010年07月05日 10:44
来源：凤凰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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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鲁湘：非常感谢任教授精彩的演讲，而且充满着激情。中国社会的这种急剧的变革，使我们有时候想起一些问题。比如说我们中国传统社会主要的儒释道合一，但主要是儒家的东西。儒家的东西是和它这个农业社会的一个社会结构在一起的，就是它是一个宗法制的社会。因此每一个宗祠就是一个道德的堡垒。你在这个宗族里头犯了事，宗祠一定是惩治你的一个地方，对不对？它也是平时进行道德教育的一个场所。因此在茫茫的这样一个汪洋的人海中间，一个一个的宗祠，或者是个一个的寺庙，它就是一个（道德支柱）。

任剑涛：熟人道德就建立起来。

王鲁湘：它就是一个道德的堡垒，或者是一个道德的岛屿。我要被淹死的时候，我有一个岛可以爬上去。但是现在我们的岛屿没有了，宗祠没有了，宗法制社会崩溃了。偌大一个城市中间，我们看到的都是世俗社会的茫茫的功利的人海，但是看不到一个亲近的，一个岛屿在我们的一个个的社区中间。

任剑涛：换言之就是我们在提倡国家道德的时候，以为国家道德能包办一切。这个实践在今天看来，这是对道德判断的一个极大误解。当我们国家吃掉社会的时候，社会没有办法培育合格的个体。所以道德的三个层次都发生了扭曲。

王鲁湘：（个体）直接面对国家这么大的一个强权机器。

任剑涛：对，而国家这个强大机器来面对每一个个体的时候，它应付不过来。所以实际上在国家面前，它是面对着抽象的公众。

王鲁湘：对。

任剑涛：它不是一个个体的道德行为。

王鲁湘：国家面对的是一个抽象的政治概念叫做人民。

任剑涛：对。

王鲁湘：没有个体。

任剑涛：对。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道德的行为规则，就是首先从我们的兜底原则出发，它就开始乱了。然后从社会规则上来说，因为社会规则的政治化和权力化，它又乱了。到了最后呢，我们来谈人的道德的时候，原来我们又说它是一个抽象的超阶级的道德也拒斥。

尽管现在我们承认，有抽象的人的道德，从兜底原则到崇高原则都有。但是整个说来，因为长期以来我们的革命文化里头，都是抽象的人民道德，所以现在要还原为一个可以在抽象的人的道德上建立的个体行为原则。其实今天还是很空缺的。而且这个空缺造成了一个什么（结果）呢？就是我们每一个人丧失了个人道德判断的情况下，我们在遭遇危机和不遭遇危机的日常处境当中，其实道德理念都从我们的生活中退席了。一退席之后，其实我们的道德判断又是每天每日每时，和偶发性的剧烈的冲突，随时在场的，它不容许你道德判断退席。当你道德判断一退席，沦陷为一个价值真空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容易出现悲剧问题。

可以说1978年到2008年，我们用一个物欲的满足暂时填补了这个道德空缺，道德的缺席。而当我们整个社会的物质生活，起码从解决温饱和相当多的地区进入小康的时候，这个物质的东西占领的道德空间，它逐渐自己萎缩了。因为物质的东西解决不了道德的判断，所以它又萎缩了，于是原来的真空又开始重新复原。而且这个复原有一个最重大的麻烦在哪里呢？就是原来我们有一个道德真空的时候，这个道德通过权力填补，所以你来不及反抗。那么这个时（代）我们通过物质填补这个真空的时候，我们又觉得生活比较幸福，有物质；而我们现在物质一退去的时候，没有东西可以填补，所以一旦我们出现道德危机，我们就是把道德的基本判断遗忘在脑后。

无论是对个人、对他人、对社会、对国家。所以这个时候一下我们的道德真空就变成了一个什么呢？无道德现象或者道德虚无现象。我就有一种道德真空出现的普遍的道德现象，什么普通的道德现象？就是正义的自我期许。就是我代表正义，因为你对我不公平，所以正义在我这一方；我对你的任何报复，都是我代表正义的报复。这是一种非常恐怖的道德观念。而这种道德观念如果我们不及时地填补这个道德真空，可能导致的社会悲剧还会更多，也许方式还更激烈。

王鲁湘：这里有一个凤凰网的网友，她的网名就叫做我想嫁给富二代。她说前不久发布了一个广州女大学生价值观调查红皮书。这个红皮书显示半数以上的女孩希望嫁给富二代，这个结果是我意料之中，但却引起媒体轩然大波，还说这是社会精神的退化。她就觉得很奇怪了，这个网民她说，难道我一定要找一个和我共同奋斗的苦孩子才算是价值观正确吗？这个问题她想请教一下任教授，她想嫁给富二代错没错？

任剑涛：如果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判断呢，你究竟嫁给富二代，还是嫁给穷二代，我认为这都不是关键问题。因为现实生活的选择，不在于你有一个什么主观意图，你想嫁个富二代，于是富二代就来了；你想嫁给穷二代，穷二代就跟你有伟大的爱情。个体的处境是复杂的。但是我们要把这个问题换算为一种价值判断，这个时候就确实是一个比较应当受到社会重视的价值问题。所以传媒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惊奇，而这个提问者，我想嫁给富二代，她觉得不惊奇的原因恰恰显示了一个物化价值世界的错位。因为作为社会道德的提倡者，媒体是一个载体，媒体就觉得我们站在社会道德价值立场上来说，也许一个伟大的爱情对于显示你人生的价值很重要，管他富二代还是穷二代，对不对？只要他跟你有感人肺腑的爱情，你们可以海枯石烂永不变，那么这个对你的爱情体验是刻骨铭心的，也许你的人生价值才可以在其中兑现。

但是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个体人生来讲，这个"我想嫁给富二代"本身的个体选择，我们也不能指责她有什么错误。但是只不过觉得可以引起我们某种道德忧虑，或者说可能引起我们的道德思考，什么样的道德思考呢？就是我们的人生价值，在我们选择恋爱、婚姻和恋爱、婚姻将铺排给我们的下半生人生，或者叫完成社会化以后的成熟人生的时候，我们的人生目的是什么。也许通过嫁富二代，我们可以通过物质条件去实现我们更多的人生理想。那么这个时候不仅没有错误，还有了动力。也许我们嫁给穷二代的时候让我们体会到，人生奋斗的重要性，人生价值就在奋斗中得到体现。那么这个时候可以说，嫁给穷二代也未必就是一个灾难。而且穷二代本身能不能通过自己的奋斗变成富一代呢？这个一代、二代之间是个相对的概念。所以在这样的分析里头呢，我想这其中有两个原则我想强调。第一，对个体的道德价值选择，确实我们不应该充满着社会的惊诧。我们不要通过媒体和通过党政机构的领导人员，来表示你怎么这么堕落呢，想嫁给富二代，不涉及到堕落问题。第二个原则就是，我们对这样一种思考就是，需要说你不管嫁给富二代和嫁给穷二代，对不起，一定要保持你对你个人价值所在的思考能力。你不要嫁给了富二代，就沉迷在物欲里头，丧失你的价值；嫁给穷二代，你就丧失了对未来的希望。那么这样一个东西可以说你就因婚姻迷失了自我，那可以说是最严重的价值迷失。

当然我们从社会的角度来说要提倡，由爱情主导的人生价值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也许"我想嫁给富二代"这一辈人可能会有一个悲剧。那就是她很难体会到刻骨铭心的爱情。这对于人生价值思考来说，可能是一个遗憾。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可能你的人生价值付诸于你的物质代价，而（虽然）你的人生有了物质动力，但可能你的精神动力就疲软了，这是不是一个问题呢？在我看来这里我不得出结论，而交给"我想嫁给富二代"自己去思考。

奢侈品在中国热销，超前消费理念遭遇非议，富二代、贵二代、穷二代继承与奋斗，年轻人作何选择？国家又该如何进行财富分配？

王鲁湘：现在我们现场提问。有问题的同学请举手。

观众：任老师你好，我想接着刚才那个网友关于富二代的问题，我也有一个这样的问题就是，最近在网上有一个数据，说国际（奢侈）消费品市场上，中国籍以外的这个消费群体的平均年龄是在46岁、47岁左右，而中国籍的消费群体，大概是35岁左右，而这个群体当中，大半部分都是富二代、富三代。导致就很多外国的评论说，中国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的是继承，而国外的年轻人依然是秉承着一种奋斗的概念，也就是说在继承与奋斗之间，我们年轻人应该如何正确地对待财富的问题，谢谢。

任剑涛：谢谢你的问题。对于一般的人生价值来讲，当然我们是提倡奋斗哲学，行动哲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是从知识的角度来讲。而对于财富享受的这种宝贵感，那种通过自己付出汗水和劳动而获得的消费的财富，他对于人生价值的深刻体验，富二代是没有办法去把握的。而（有些）富二代这样一种拒斥奋斗，贪于享受的理念，我相信他可能来自于三重动力。一个跟富一代的人生经历有密切关系，中国的富一代毫无疑问是奋斗的一代，艰苦朴素的一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本身奋斗的艰难过程，使得他们形成了一种错误的代际哲学或者代际价值，就是我这么艰苦，我人生奋斗这么难得，我终于达到了一种相对富裕的状态，我不要让我的子女再吃亏。他就没有想到，他这种对人生的深刻体验和人生价值的深刻反省，带来的结果是耽误了第二代自己形成正当的人生观念，这是第一个动力。第二个动力就是社会也有误区。社会的误区在哪里？就是我们中国告别千百年来贫困的农业社会以后，突然我们手中有了财富，我们不知道这个财富往哪里花，因而提倡消费主义。我们告别了贫穷，我有财富，为什么不消耗呢？我消耗的是我自己的财富为什么不对呢？而为什么这个行为是对的时候，我消耗要接受指责呢？所以这给富二代无疑就提供了社会的正当理由，我消费我自己的财富，我该干嘛干嘛，关你什么事。所以你要去对他提倡一种崇高道德、奋斗道德、人生哲学的时候，他觉得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又没有花你的钱。但他没有料到他本身的财富，本身就是社会财富。而社会财富如果不能拿来实现社会价值，而主要用于个人的穷奢极欲的享受，那这个财富的积累是封闭性的而没有价值的。所以这个意义上来讲呢，我们从社会的角度应该去推动富二代，思考一下，他们的穷奢极欲享受的背后，你自己能有什么价值，你消费完之后别人对你有没有尊重。譬如说我们刚才接到第一个问题就是"我（想）嫁给富二代"；也可能我是一个有修养、有文化，又漂亮，又吸引公众眼球的卓越女性，而嫁给了一个茶饭不思，一天只在设想未来生活的奢侈状态的富二代，其实我内心对你没有尊重，我们的夫妻关系无外乎就是行尸走肉的动物关系。那这个时候你是不是思考一下你怎么样呢？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不用我们强加。但是今天社会来提倡这些东西的时候，为什么呢？太过崇高。所以反而从负面去推进了富二代对奢侈品的占有。全世界的奢侈品43%由中国的消费者消耗。这是很恐怖的东西，我们的GDP哪占到（世界）这么高的比例，百分之七八的比例而已，

那么第三重动力就在于，国家（有些人）本身对价值判断的一个提倡。第一，太陈旧；第二，太武断。所谓陈旧是什么呢？基本上我们还是对改革开放前的价值理念，抱有一种迷恋。就是我要你崇高，强迫你崇高，不崇高我就对你进行教育。比如说大家都知道，我们最近有些省，专门由培训机构来对富二代进行培训。试图通过一个简单的学校的耳提面命，就告诉你富二代，人生的价值原来是这样的。我相信这个是没什么作用的。他需要有一种社会氛围，个人反省，才能够使奋斗哲学真正渗透到我们的社会生活当中。当然更关键的一个东西就是什么呢？中国人确实对人生的理解，可怕的只有现世观念而没有来世观念。因此财富本身如何用于一个长久的目的，对我们来说基本上我们的文化不让我们去思考这个问题。因此加重了我们一种享受的迫切感，这样就使我们的富二代更在没有一种价值追问的情况下去纵欲。所以今天富二代的问题可以说已经变成了中国上层社会一个秩序化建构和召唤价值重新回到现场的，这样一种事情，是最严峻的一个社会问题。

富二代在某种意义上跟贵二代相联手，会在高层社会里头造成严重的失序。（如果）贵二代和富二代他们都在急于去享受权力和享受财富，那我们在底层社会里头唯一的行动逻辑就是什么呢？我们人生想要幸福，我们得去谋权，我们得去谋财。从低端来说，那就不择手段；从高端来说，那我们就按照社会可以容忍的规则钻营拍马。所以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社会的道德秩序，是很难重回现场；而富二代要在人生的迷茫里头，发现自己物欲满足之外的价值，也相当的具有挑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