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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李立群:去台湾演出都是回家

2012年06月25日 10:27
来源:凤凰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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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李立群出生于军人之家,他的父亲毕业于黄埔军校,抗战时曾担任过国军连长。1949年到台湾后,父亲对国共内战更多的是摇头叹息,他希望儿子不再从军,去从事一项体面且待遇优厚的职业。于是高中毕业后,李立群选择报考了中国“中国海专”的航海科。

李立群:当我们在念大学,学航海的那个年代,就是1969年,1969年你想想看是多早以前,1969年到1979年这十年,是亚洲船员的黄金期,那个时候你能干一个海员,你的薪水比一般白领阶级要高出很多,还包括一些走私,零零碎碎的,很合法的一种走私,然后赚了一些钱,就比一般家庭要富裕很多。所以我的父亲就说,你去干海员吧,海员不错什么什么,可是呢,因为在海上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实习才能拿到毕业证书,然后我就在实习的时候,就每天看着那个我们最希望,我们最希望有一天干到的那个船长或者是轮机长。这两种领导怎么每天到船头踱方步,走过来,走过去,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忧愁的样子,又不敢问,他是不是担心钱拿得少,还是怕船翻了?翻了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们大家一块翻,就不知道他为什么忧愁。

后来慢慢慢慢,跟那些比我们大了二三十岁的领导聊天,聊着聊着突然间发现,原来他的心情是觉得。比方说这个船长他有个女儿大学毕业了,他跟他女儿只见了二十二面,一年见一面,一开始的时候小孩子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会很高兴地回家,很想家,哎呀,终于回家了,哎呦我女儿,哎呦想死你了,每天都看着,每天就端详着女儿说不出话来,就是高兴,然后又充满了别离之情走了。这小的时候无所谓,到了差不多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十二岁的时候,他再回去的时候,他再回家的时候,有一天可能,可能就是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12点还不睡觉啊,我跟我同学聊天,不能这么晚不睡觉,妈妈都不管我你管我那么多干吗。这一家伙他就,哎呦,我失去了管教我儿女的能力还有方式,你虽然是一片好心,你的儿女未必接受,因为你没有跟他们每一天相处到现在,所以你们相处的时间脱节了,所以你们的亲情的关系也就脱节了。

然后他的结论就是说,我们船长的结论就是说,你跟你自己的亲情脱节的时候,你会觉得你还不如不要有这份情,但你又不能不要,已经存在了,所以他们就每天在那边摇头叹息,觉得人生十分的不美好。

许戈辉:对,这么说起来海员的生活。

李立群:后来我一看,我拼命地往他那个位置去奔干吗,所以我一下船就不干了。

许戈辉:但是我觉得对于戎马生涯一生的父亲来讲,他可能会比较支持你当海员对不对。

李立群:他支持的原因是因为海员赚钱

许戈辉:而且那是一份正经的职业,我觉得在老辈人看来,表演那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像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本领。

李立群:对,我爸爸曾经极反对我表演,然后也极反对我当军人,因为他是国民党军人嘛,然后我爷爷是军阀,保定军校的,我爸爸是黄埔军校的,然后他们都打败了,打败了之后,我说我也想干军人,翻脸,我要干军人跟我翻脸。然后就说我干别的什么都行,结果我去表演吧,表演不行,我们家什么时候出过表演的人,你怎么能表演呢,表面有什么前途呢,你长得又不帅,你干吗,你走这一行不是白走吗。就是他的精神跟他的那个经验都不能接受他的儿子干演员。

许戈辉:那对于你爸爸这样一个读过书的军人,又打了那儿多漂亮的仗,现在是没仗可打,有家难回对吧,他一定把好多好多未了的心愿寄托在你这个儿子身上了。

李立群:没有。

许戈辉:为什么没有?你小时候太差劲了是吗?

李立群:第一我不能帮他回老家,第二我不能帮他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愿望。

许戈辉:他没有完成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李立群:我爸爸很清楚,所有人的愿望是靠自己完成,我爸爸很清楚,他是一个很清楚的人,虽然学问不高,我在我爸爸身上学到的最清楚的东西,没有说学到,我看到了一个最清楚的东西是勇敢,从离开家乡,从有理想出来当军人,然后碰到打日本人,然后国共战争,然后打到台湾之后被军人出卖,变成逃兵,然后还很勇敢地带着我们三个小孩,然后养着我们做工,画画,他会画画,卖画,然后就养我们三个小孩。一直到他七十岁动一个很大的刀,然后要我们家属签名的时候,我都哭了,我第一次碰到一个亲人需要做这么大的手术,没主张了,签字啊,那不就面临生死了吗?都哭了,没主张了,跟我爸爸讲,我爸爸二话不说,赶快签、赶快签、赶快签,就是签,二话不说,你还有什么选择,签,我们马上就安心了,就签,就签。

然后很多事情,包括小的时候,有的时候大陆来的外省人会跟当地本省人会产生矛盾,省籍上的冲突,然后那个时候我大概小学二年级吧,八岁吧,带着两个盒饭,拿着两个盒饭,给我两个姐姐送去,我爸爸骑着脚踏车带我,我就坐在前面,拿着两个盒饭,书包就在他后面夹着,然后那个路是很窄的,只有两辆车可以来回,然后那个卡车经过的时候它就很大大方方走在柏油马路上,那我爸爸骑着脚踏车就希望在柏油马路上不要被挤到旁边的石子路上,石子路上骑起来小孩,怕我难过嘛,就尽量挤着那个柏油马路骑。那个旁边那个趴趴趴,那个货车,开着货车的是一个三十几岁,很壮的本省人,然后开着车,趴趴趴,那意思就是说,你让、你让、你让,你怎么不让,你让让让,那个喇叭的情绪就是你让让让,我爸爸就不愿意让,就不愿意让,他就是不愿意下去,你其实可以过去点开。

他知道我们是一个,大概知道我爸爸,看背影就知道是一个大陆来的。然后他就很欺负人,经过的时候用很粗的话骂我爸爸,你死不死什么的,我爸就你下来,他就是火大了,下来,结果那个人就真的卡车就停下来了,我爸爸就赶快一看他下来,就让我下车,下车,他把脚踏车一架好,就走过去。我就在那边看着,看我爸爸走过去,那个人就是一副很壮,比我爸高一个头,我爸爸只有160几(公分),然后他比我爸爸高一个头,就是这样的要打人了,我就看到那个人要打人,我爸爸没有讲话,上去就是,都很奇怪的动作,我都没有看过,我今后再也没有看过一个人这样打人的。

我爸爸的个子很矮,就跳起来,就是一下子,跳起来,一下子,就打这个人这个地,一脚踹下去,那个人就好像是那个泄了气的那个气球,只往外吐气,不往里吸气,人就软下去了。我爸爸说上车,上车,让我上车,我看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说爸,他没有关系吧,他会不会怎么样,死不了,我爸说死不了,就带我就走了,理都不理他。

许戈辉:好精采,这是在电影里武师都设计不出来的动作。

李立群:设计不出来,设计不出来,我当时就看到什么叫先下手为强,我爸就是先下手。我爸一天到晚就说他打仗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你后下手惨定了。

许戈辉:这一点日后怎么贯穿在你的人生哲学里的?

李立群:没有什么先下手,有打架,有打架,小的时候打架,十六七岁打架,我就记得我爸讲先下手,可是我就下不了手,一定要等别人先下手我才下手,所以我没有我爸那个才气,从小打架我都下不了狠手。

许戈辉:那你爸爸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望子成龙还是恨铁不成钢,什么样子的?你长大了一定会有反思对吗。

李立群:对对对,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也没有说我希望你将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但是你从他的行动当中你知道他很希望你怎么样,他说,你只要考十名之内,爸爸就算你是用功的,结果我考十一名。

许戈辉:也不错了。

李立群:对,我心想十一名应该没问题了吧,应该没问题,回家了,那我爸爸在那儿画东西,在那儿画花瓶,然后旁边有一大堆碎玻璃,我们家有个大竹筐子,里面都是放着他工作,做工剩下来的碎玻璃渣,碎玻璃,全部是碎玻璃,他在那边画花瓶,看我回来了,成绩单拿了没有,我说,给他看,我说十一名,我爸爸一看十一名,成绩单一放下来,把我抓起来就往那个,就往那个整个的那个玻璃渣子面一丢,就往上面一丢,我一看他抓我起来,因为常常被打嘛,一看他抓我起来,我就知道,往哪里丢,往那个玻璃渣丢,我就赶快就很有范儿就落在那个里面。因为我们都知道玻璃要平踩,你要歪踩一定刺伤你,我都知道,从小都知道嘛。

所以爸爸一丢我就一扎,就看到旁边经过的那些小孩,哇,这家爸爸打小孩这样打的,然后看到我的眼神就是,你看我爸爸比你爸爸凶吧,这比这个呢。那个奇怪的一种感觉,然后我现在想起来,我爸爸,十名,要求我十名,我得十一名就把我丢玻璃渣里。

许戈辉:他是军人,他说一不二。

李立群:对,你就知道他对你的期望有多高。

解说:大学毕业后,李立群并没有选择高薪的船员生活,从海上回到陆地,他不得不面对最基本的生存压力,他曾到高山上帮忙摘过苹果,在二手车行卖过车子,还帮月饼店送过月饼。直到1978年,李立群参加了华视演员训练班,从此才正式把演戏当成职业。

李立群:那当时我去演电视剧,我爸爸是很不理解,不太管我。然后有一天我得了金钟奖,我29岁得金钟将,得奖那天晚上大概十点来钟,我打电话回来给我爸爸讲,我说爸,我爸已经睡觉了,起来了,我说我得了一个金钟奖,最佳男演员,哦,那以后做事更要小心了,我说哦,我说好,好吧,就挂了,没有讲别的。就听他顿了一下,没想到我得奖,哦,那以后做事更要小心了,他觉得你算有成绩了。

许戈辉:我估计他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在儿子前面流露的远远还没流露出他真心的这个。

李立群: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他高兴,从来没讲过,哎呀,你得个金钟奖。

许戈辉:这要看看他在其他的那些老朋友,老哥们那儿是什么样子。

李立群:一天到晚炫耀,一天到晚跟他哥们炫耀就说,我儿子,我儿子演戏最近,我儿子怎么样,我儿子长,我儿子短。

许戈辉:河南人。

李立群:河南人,我儿子长,我儿子短,反正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次你的戏最近演得不错,或者说是,没有讲过,一次都没讲过。

许戈辉:就是你父亲和你的母亲结合,这是好多这个台湾老兵的故事嘛,就是大陆还有自己的元配,后来到台湾,实在是分隔两地嘛,后来就又组织家庭。

李立群:对,我爸爸妈妈就是标准的那种,我爸爸就是标准的那种,他跟我大娘的感情就是很标准的被战火分散的人,十八岁结婚,生了我大哥,十八天就走了,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所以那我爸爸跟生我的妈妈的那个感情,又是标准的因战火而结合的一种人,所以战火虽然拆散了不少人,它也是结合了不少人。

许戈辉:但是爸爸到了台湾以后,爸爸一直有希望回到大陆,能够找到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元配妻子的想法吗?

李立群:我的记忆里面就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爸就很想家,他想家里的奶奶,他想家里的大娘,他想我大哥。

许戈辉:而且他一直毫不掩饰。

李立群:从来没有掩饰过,我们也从来不认为这是个要掩饰的事,我们从来就认为这是从我爸爸有以来就带来的事嘛。我爸爸1985年,还是1984年回来的,他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他早就放弃了回来的念头,他曾经想家都想穿了,真是望穿秋水,然后放弃了,回不了家了这辈子,都已经不去想了。到了六十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天听那个小收音机,电晶体收音机,他就带在耳朵边,就是在睡觉的时候听,听完了就关上了,他老听河南戏什么的。那有一天睡午觉,那个一弄,那个小收音机掉地上了,小收音机是关上的,掉地上了,被砸开了,砸开开了,开关开了,就开始报了,河南省孟县前姚村李建宇寻找他在台湾的父亲李西毅,我爸爸傻了,我的天,怎么刚刚好打开收音机就听到这个广播。傻了,咋回事,真的假的,我儿子在找我,我儿子在找我,在收音机里面找我,就被他听到了,那找的人都是几千人,哪轮得到,刚好你听到。

他完了,一下子,马上就开始,哎呀,赶快回家,他就想尽办法让人走私,从香港带信,写信回去,台湾没办法直接寄回大陆,就是由香港托朋友,到了香港盖上邮票,盖上戳再寄回来大陆,由大陆再寄到香港友人那儿,再带回台湾,有人专门做这些事。然后根本他也不管允许不允许,他确定家里人还在,都在,我大娘其实已经生病了,已经快要去世了,但是她知道我爸爸联络上了以后,当时就跟家里人说,你们不要跟他讲我走了,跟他讲的话他就不回来了,因为没有念想了。

其实她错估了,她走了我爸爸也会回去,可是她不讲,她不跟我爸爸讲,所以我爸爸回去的时候,我爸爸后来写回家给我大娘的那个信,我们偷看到了,吓的我,完全是情书,那个里面的话全部都是情话绵绵,就是他们十八岁的时候谈恋爱的那种心情的话。

许戈辉:因为他的记忆定格在那儿。

李立群:对对对,我们不敢给我妈看,我妈看了一定吃醋的。

许戈辉:对呀,但是他要回去这些事你瞒不了你妈妈对不对。

李立群:我妈从年轻时就知道他家里有人,也有高兴,也很为他高兴,也替他筹钱回去看。

许戈辉:那你妈妈有没有偷偷的,你感觉到她的担心或者是?

李立群:没有,我妈妈只是没有看到情书,看到情书她肯定吃醋的,因为我爸爸老年的时候跟我妈都没那么好,就是老的时候没那么好,但是没有给她看到,但是我妈妈没有吃醋的原因就是希望他回去嘛,谁不希望你能看到你妈妈,你回去。我今天回不了北京,因为我的外祖父已经去世了,已经知道消息,所以我妈妈不想回北京,那我爸爸就是玩命地要回家,玩命地回家。第一次回家的时候他发现大娘走了,奶奶也走了,他们告诉他奶奶没有走,奶奶九十多岁走的,然后我就知道我爸爸回家的时候,在奶奶的坟上,在大娘的坟上哭,那张照片我一看,我这一辈子没有看我爸爸哭过,他居然哭得跟个小孩一样,在麦田里面这样子哭的,哭成这样,就是在他妈妈的坟前。我才知道好可怕,还好我不在,不过我要在的话,我一定会知道怎么保护他。

许戈辉:你父亲原来半生戎马,一直思念家乡,这种情绪对你来讲一定有很深很深的影响。那你现在回过头来总结,你觉得你自己人生的这个取和舍,坚持和放弃是一种什么样的标准呢,没有标准,我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只要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好了,不要可以去做什么,我来大陆拍戏都是自然而然就来了,不是在我规划之内,我对我的职业从来就没有规划过,落到哪儿就做到哪儿,就做现在的事。真的,我们活到现在,就是终于明白一个小道理,所有的麻烦都是自己找的,别找麻烦,就好好干,怎么不找麻烦呢,珍惜现在。所以没有什么割舍,如果真要割舍的话,如果真的有一天面临割与舍的话,你当然会悄悄地希望割舍掉的是次要的,保全的是更重要的,

许戈辉:对于您来说更重要的是什么呢。

李立群: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当然是家人,当然是家人。但是会不会出现一个比家人更重要的东西,不知道,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定是家人,是亲情。

[责任编辑:马玉宁] 标签:李立群 台湾 许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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