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边境之争解放军曾以“蓝剑计划”反击

梁子：到了上面之后，第一步就是一个人给一瓶盐水，然后清点名单，活着回来的勾一下。然后呢，这里面就有勾的，有没勾的，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心咯噔一下，也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也没有多么胜利的喜庆，也没有，这个时候是木的。然后看到了副师长，一看到他之后，就哇哇哇哇就开始哭起来了，不知道哭什么，就是好像要倾诉、要排解，恐慌、惊吓、委屈、幸运一切都有，都在里面，然后就哇开始哭，然后他真的像一个父亲一样就把我搂在怀里。

陈晓楠：这个时候真变回一个小女孩了。

解说：此时的副师长已不再是那个在电话中痛骂梁子的严厉首长，他安慰着梁子，夸她是最棒的女兵，还要为她请功。此后几天的梁子，还处于巨大阵痛后的麻木当中，她的每个梦境都是炮火隆隆的战场，而醒来后，她也不愿再看到自己拍摄的那些鲜血淋漓的照片。

梁子：出发的时候是二百多人，回来的时候一半人，一想到这件事情，心里面就特别难过，时候我去到那些帐篷去看那个，就是看他们每个人给人收拾遗物嘛。然后呢，所有人的遗物自己都整理好了。你知道那些遗物就是很多不值钱的东西，那种我们发的那个塑料皮的小破本啊，什么裤衩尔，什么袜子啊，很多人都是农村的，你知道吧，就把这些东西，我们平时都可以不用要的东西，都把它整理的好好的，作为遗物。有一个战士，他写了个条子，放了两包“大重九”，然后面上写着战友谢谢你替我整理遗物。

解说：10月25日，梁子找到了那个在炮弹下落的一瞬间，救了他一命的高个子战士，他叫曹四虎，陕西临潼人，那里正是梁子最初当兵的地方。战后，梁子也一直在寻找第二突击队长祁振武的下落，直他最终在阵亡将士名单中确认了他的名字，那个在战争前夜，自己借给他沪深红布条的一直想着回乡孝敬老父亲的东乡族士兵，再也无法把红布条还给梁子了。

梁子：我好像有一段时间，在他牺牲的那段时间，我纠结在这上面了。你知道纠结到什么程度，就是人悲伤过度以后，会有一种奇想，就好比说你借了我一百万，你不还你就死了。我的红布条呢，你还我红布条啊，你把我红布条带走了，你得还给我，就那样，就有点神经质。

陈晓楠：就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梁子：对，我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可以说我在老山前线如果说要是有泪的话，泪已经流光了，之后若干年没有再流，没有眼泪。

解说：1987年1月10日，部队为“1014战斗”举办了隆重的祝捷大会。14日，梁子因出色完成报道任务和战斗中抢救伤员而荣立二等功。

梁子：他们搭了一个凯旋门，然后特别多特别多的人，所有人都是欢声笑语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在前线跟所有的牺牲的人作一个告别，一个人一个大盒子，大盒子里面放的骨灰盒，真的就是两重天，就是一个欢歌笑语，欢声亲人的团聚，一个是冰冷的骨灰。我站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你知道哎呀，非常的不舒服，没有办法说你公平和不公平，也没有办法说为他们惋惜，没有办法，这个就是军人，这个就是战争，当你参加了战争之后，战争就有活有死。

陈晓楠：就是这么冷冰冰的残酷。

梁子：就是这么残酷，没有办法选择或怎样去过多地反思，这不是你的事。然后我的爸爸妈妈也到现场去了呀，也在现场去接我呀，所以我马上就进入了欢歌笑语的人群中，然后享受着父母来接我的那样一种喜悦，很快就忘却了那个冰冷的骨灰盒。

解说：1987年春节，梁子忽然接到通知叫她参加老山前线英模报告团。梁子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但上级下了死命令，这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之后，作为报告团里唯一的女兵，梁子跟随其他九名老山英模走遍了全国，所到之处无一不受到极为火爆的欢迎。

梁子：完全被鲜花掌声包围了，记得吃的特别好，吃的胖胖的。全都是那个写的信，然后花什么的，真的，我们住标间整个这个床都放满了，然后每天都有人，服务员都说哎给你送的花。到后期，我有一天突然，我就在想哎我姓梁还是姓英，因为我觉得我就是英模，当时我完全可以感觉的到那种一夜成名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种感觉是由不得你自己的，你被人捧捧捧到的，你就哎，我是英雄，我是大英雄，我是老山前线下来的英雄，就那种、那种东西是找不着北的开始。

解说：在1980年代，随着中越战事一批批老山英模报告团在全国巡回，其受民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后来的演艺巨星，徐良等人更是家喻户晓成为全国偶像。梁子也沉浸在光环闪耀之中，但一天偶然看到的一篇报道，却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梁子：就写到了一个老山英雄，我们的前辈吧，人民大会堂作报告，哎呀，大家签名呀、合影呀。三年之后，他家是农村的，回到家以后娶了一个媳妇儿。他媳妇儿说咱们结婚去哪儿啊？他说我带你去北京，北京人特别热情，一下火车鲜花掌声，我在北京特有名，你就看着吧，带着他老婆到北京来了，这一下火车啥也没有了。老婆说人呢，没人接没人管，北京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不过就是两三年的时间。我突然一下看了这张报纸以后，我一下就清醒了，短暂的，没用，什么都没用。

解说：巡回演讲结束后，梁子和其他报告团成员都获得了保送上大学的机会，但梁子拒绝了。她忆起了最初的梦想，那时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兵，被一个名叫陈丹青的青年独自去西藏绘画的故事所激励，爱上了摄影和广阔的世界，她再次向西藏军区递交了请调报告，这次得到了批准。

梁子：我自己是一个摄影人员，我应该在我自己的这个领域中，去拍出东西来拿给别人看，而不是说你的表现，你表现英雄，好，OK，你是在老山前线的时候表现英雄是应该的，因为你是个军人，你必须的，但是之后你应该有你的新的生活，而不是停留在这个地方。

解说：1987年末，26岁的梁子离开了老山，离开了她燃烧了两年青春的血与火的战场。在战友们的留言簿上写满了会议和祝福，在这个她珍藏一生的小本子上，梁子特意为牺牲的战友留下了一页，照片是她拍摄的麻栗坡烈士陵园，梁子下面写着你们与老山同在，永远永远。

陈晓楠：在西藏军区服役了几年之后，梁子又进入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来继续深造摄影。1999年她以自己两年的老山日记为基础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一本打开的日记》，她说我之所以写这本书，就是想和自己的过去告别。果然，在1999年之后的梁子九次独闯非洲，又深入阿富汗北约军营，成为了知名的女摄影师，参加了很多影展，接受了很多访问，但是她却再没有公开提及过自己在老山的那两年的时间。除了老山战友们，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把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现代女性和那个在狭小的猫耳洞里，在炮火纷飞的战壕当中战斗的女兵联系在一起了。而在14年之后的今天，梁子却选择再一次说出这段往事，因为她说我可以被人遗忘，但我不愿意老山以及我的那些战友们被人遗忘，而我的生命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战场。

陈晓楠：你历经的这个战争，它给了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梁子：像一块钢或像一个石头，是很硬的一个东西，这东西替也替不走，它就存在你这儿。经常有人问我，经常经常哎，你不怕吗？你一个人在非洲你不害怕吗？我可能也有害怕，也有畏惧的时候。但是呢，我会比较清醒，会知道怎么去对付这个我害怕的时候的那件事。

陈晓楠：有这个东西在垫着你的底或者在你的血脉里头，哪怕不时常拿出来说，它仍旧。

梁子：它应该在那里，应该在你心里的一个角落里，是永远是不可能把它去除掉的。因为我一把它去除掉，我的根基就没有了，我就塌了，就是这样，我心里面非常的明白。

歌词：当我守在祖国边防的时候，常对着月亮静静地瞧，它像妈妈的笑脸，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飘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