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时候，穷时候》：展现文字自序之前的世界

核心提示：《乱时候，穷时候》是六十岁才开始识字、摆脱文盲身份，七十岁开始学习写作的传奇老奶奶姜淑梅，历经一生写就的传奇之作，讲述了近百年来作者亲身与闻的民国时期、抗战时期、新中国成立后的“乱穷时代”。

凤凰卫视4月9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今天仍然给大家讲讲姜淑梅女士这本《乱时候，穷时候》，那么这本书我们昨天说过，可以把它定位为一种素人写作。一个好几十岁都还不会字的一个文盲，学了十几年字之后于是出书，那么我们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她进入文字自序的过程，文字自序是什么东西呢？就拿写作来讲，它其实有套自己的模式，就算是讲故事，也有一套讲故事的方法跟原则，一个大概的一个习规，所有学习写作的人，或者写了久的人，成了半专业作家甚至专业作家之后，都会有一定的思维套路。就算每个人的风格不一样，但是有某种共通的一些东西还是会存在，想要突破那些东西是非常困难的，然而姜淑梅女士，就在让我们看到，她作为一个刚刚踏入这样的文字世界自序的时候，她怎么样去把原来，她不会文字之前的那些故事带进来，带进来这么一冲突会烘出什么效果呢？这个效果，就像替这本书写序的王小妮所说到的，是一个说故事的人讲的故事。

什么叫说故事的人，以前我们曾经在这个节目给大家介绍过德国思想家本雅明(WaiterBenjamin)，他有篇很有名的文章叫Storytellers《说故事的人》，他在那篇文章里面说到有这么一种人，这种人是前于欧洲，他讲欧洲。就欧洲在小说家出现之前，其实有很多讲故事的人，可能是民间的游民诗人，或者是乡野里面一个老人家给孩子们讲故事，是这种人，那么这种讲故事的人有什么特点呢？就他们的故事，跟现在我们讲故事的方法不一样，你现在儿童书籍，给小孩看书，他们马上要问，由这个故事的教训是什么，而一般大人，给大人看的故事呢，我们也总是试图要把这个小说或者这个故事的一些东西提炼出来，让你去感觉到这个小说，是有个东西要给你的，有个故事要说给你听的，但是传统的讲故事的人是怎么样，他的故事本身有蕴含一种很特殊的启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那个认知有时候是灵光一闪，有时候是一种神秘的回升，总而言之是你很难简洁、简单的去归纳出它到底有个什么教训在里头呢。

我们看看《乱时候，穷时候》这本书里面，我就觉得你大量的看得到这样的一种，它换了别的成熟的作家就不会这么写，但是像姜淑梅这么写就很有意思的写法，例如说这里面她提到了《刘克七的人》，有这么一篇文章，刘克七是谁呢？是她家乡以前的一个土匪头子，非常有名的土匪。这篇就说到这个土匪如何杀人如麻，如何坏等等，讲了半天到了最后结尾，她说这个刘克七到底是啥人，俺问三哥，问叔伯嫂子，他们都说不清，俺托在巨野工作的外甥女打听，她跟俺说，县上找不到刘克七，到是有个刘黑七是巨野的土匪，有一伙人，日本人打进来以后，他打过日本人。

想想看这个很怪对不对，一个土匪，原来对村民肆掠到一个残暴的地步，日本人来了他打日本人，那他是不是就变成爱国英雄呢，我们可能别的作家就会在这上面做文章，然而姜淑梅怎么结束这篇文章呢？她说，可能当年俺听错了，刘克七就是这个刘黑七。

你好像觉得有点什么是不是，但是你又说不出来，更奇妙的是下一篇《扫荡》，《扫荡》这里面就说到当时日本鬼子来了，怎么样进村，隔一段时间进来扫荡一下，看看有没有游击队，有没有人造反等等，顺便抢一些东西，抓一些黄花闺女等等。这篇就说到，巨野县北关里城墙根原来有个小庙，小鬼子在的时候盖的，据说有个日本军官太太死了，军官舍不得埋，尸体用了防腐药，就放在小庙里，每隔一段时间，这个军官就到小庙看看。

好，于是我们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庙，这个庙是日本人盖的，可见不是中国人的庙，不一定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民间信仰，而且还放了一个日本军官的太太，也够诡异的，用防腐剂保存的在里面。接下来她讲，日本倒台子后，军官太太的尸体被扔出去埋了，挂了张画像，变成奶奶庙。这个奶奶庙是怎么回事呢？是怎么来的，那个画像是那个日本军官的太太吗？没有解释，不解释，这就是民间传统故事的特点。再来她讲，俺看见庙里摆着一双双小花鞋，好看的很，不知啥意思，俺也想做一双送去，做了几回做的都不好看，就没送。

这个结尾结的有点莫名其妙对不对，到底这是个什么东西，你简直觉得它有点神幻，超现实的味道，就在一个非常写实的环境下出现了，那是什么呢？这是一种充满神秘感的一种力量，就出现在姜女士的这本书的底下，然后我们后面看到一些很具体的，她跟她家人的关系里面的时候，也看到类似一种神秘感的东西。比如说她讲到她后来跑黑工，到了东北，跟着她丈夫在安达那个地方住下来的时候，她说到她那一阵子生了三个小孩，搞得他们夫妇俩全家人睡不着觉，为什么？轮流哭，轮流闹。

有一天，天又黑了，丈夫上夜班，三个孩子又轮流哭，轮到二儿子哭，俺说俺怕你了，知道你神通广大，俺逃荒逃到这儿不容易，求求你，你走吧，儿子止住哭声，小手扒开被头，双手一合说“不走，”。他那时刚一岁，白天不会说话，黑天冷不丁说“不走”，俺的脊梁骨刷地就凉了，头发哆嗦起来，不知道怀里抱的还是不是孩子，都不想要他了。

你能想象那个情景是不是，这是你儿子，哭啊闹啊，不会说话，白天怎么讲都不会说，才刚满一岁，忽然之间你跟他讲一番道理，你在这么闹你走吧，他一合手说不走，你的反应是什么，这个反应是如此的真实，是不是，你一下脊梁发凉，但是你看到她在写不知道怀里抱得还是不是孩子，都不想要他的时候，这种真实又真实到有点很不真实的地步了。我想在文字自序之前的世界，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万事都不是很稳定，事物还没有名字的世界，是一个真实与超现实，虚幻与真假之间，不是那么清楚的一个环境，而当姜女士带着这样的一个背景进入文字之后，也就把这样的世界，混进了我们所熟悉的安稳的这个文字世界了。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