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重排《雷雨》强调阶级斗争 曹禺为何受不了

许戈辉：国庆大典那天，曹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被他的亲眼所见震撼了，那个挥之不去的声音摄住了他的灵魂，他开始有意识的自我改造，去工厂、去农村，他要把自己的作品在工农兵方向的X光线中照一照，随后，曹禺在《文艺报》上发表了《我对今后创作的初步认识》的文章，他把自己的旧作基本否定了，正像许多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一样，为了跟上时代的脚步，适应新社会，老舍配合“五反”运动又写出了新作《春华秋实》，而曹禺发现自己已经有五年没写新作了。

蓝天野：所以我感觉曹禺先生和我原来说，我心目当中那么一位大作家，头一个感觉有点不一样，觉得曹禺先生呢，咱们说句不大恭敬的话，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顽童，有点顽皮。

郑榕：刚解放的时期，他那热情高涨，每天就像个孩子似的，你知道吧，急着要干这个，要干那个，要干那个，逐渐地他觉得不是像他想的，就跟到了幼儿园那样的生活。

解说：1951年初，周恩来总理找曹禺作了一次长谈，谷雨曹禺重新拿起笔来，随着建国后，第一次对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的开展，曹禺想写一个以知识分子思想改造为主题的剧本《明朗的天》，那时剧院正在下厂下乡，曹禺就来到协和医院体验生活。

万芳：协和医院有很多，就是那些医生，就是很有名的大夫，大都是知识分子嘛。

解说：这次思想改造是以集中过关的方式，每天按照上级布置的学习材料，人人对照检查，曹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记录。

秦在平：因为他要在那记录的时候，就跟哪些人关系不容易打成一片，因为他们都做检查，你说他在那记录不好嘛，所以他也不让我记，就让我想着有什么突出的，比方我带再生底下查采访，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人物我就记下来，比方说林大夫什么什么都快，快极了。

万芳：他到那儿生活了很长时间，大概将近一年的时间，跟那些大夫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

秦在平：在同乐会，他也参加唱一段京戏，虽然他唱得也不好，但是他也唱了，就是说跟他们都能打成一片。

解说：虽然素材搜集了不少，但是怎样提炼这一大堆材料，曹禺觉得很吃力，他说，过去写作既没有事先预定的主题，甚至连人物的发展也是在写作的过程中完成的。

蓝阴海：他说我哪儿点最激动的时候，这个我就把它写下来。

解说：但《明朗的天》的主题是事先定好的，要写受美帝国主义思想毒害很深的高级知识分子，在党的教育下思想改造的过程。

万芳：而且说老实话，我爸爸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都不知道他应该怎么改造，怎么就叫改造好了，他怎么写得出一个知识分子改造的这样的一个戏呢。

蓝天野：实际上就是要求你这些作家都是为政策服务，曹禺也不能够脱开，而且开始呢，他或觉得我必须这样。

解说：《明朗的天》从体验生活到走上舞台，经历了二年半的时间，1955年1月23日除夕夜，国务院包场，周恩来看过《明朗的天》表扬曹禺说，病房里的那场戏演得很精彩，把我们的感情都抓住了，有生活嘛，所以感动人。

郑榕：他自个儿也知道的，别人尽量肯定，周总理也安慰他，他自己也知道，不好写的。

蓝天野：它在第一次全国会演的时候，各方面的一等奖很多，是最好的一部戏，但是为什么保留不下来，它就是配合了一时的知识分子改造，知识分子改造政策。

许戈辉：新中国热火朝天的生活吸引着曹禺，很快他就发现，好像不是他在生活，而是生活把他卷进了一个奔腾的漩涡，这一年曹禺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第二届文代会，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使会场沸腾了起来，大会第一次提出了扩大文艺宣传的范围，把“五四”以来的优秀话剧作品要有选择地搬上新中国的舞台。

蓝天野：1954年开始又演“五四”以来的剧目，决定了演什么了，肯定就是曹禺的戏，什么戏，肯定就是《雷雨》。

解说：能够成为把《雷雨》搬上新中国舞台的导演，是夏淳做梦都渴望的事，他跟刘华说过，我第一次看《雷雨》时还是一名高中生，当时报上登出中国旅行剧团要在天津演出，我就跑去了天津。

刘华：看完，我傻了三天，他说我觉得震憾，这戏剧力量有这么大，我三天我就跳不出这些人物来，我想到我的家，他姓查，他叫查强麟，天津水西庄最大的大家族，最有钱的，我就想起我的家，我的查家，我想起我的外婆，我想起我，我就像那个周沖，他说，他就一个人物一个人物的他都对上号了。

解说：这年夏淳36岁，虽然他对曹禺的作品十分熟悉，但实干起来还是感到了压力，他要求演员去深入生活，并和演员一起走访了中国最早的民族资本家。

郑榕：那会都是解放以后了，他家里边还都是挂着那些帐子，他出来的时候一边都是四五个那个女眷扶着出来，那女眷都穿着那个缎子的短衫跟那大裙子，缎子绣花鞋，接待客人的时候，女眷都不能坐，都站在后面站着。

解说：当时中国的社会主义三大改造才刚刚开始，一些资本家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变化。

郑榕：我们看了过去工人住的那个宿舍叫“锅伙”，就是这个屋子里头就那么一个方方的一个土炕，煤矿工人下矿以后不穿衣裳的，全身赤裸，睡的那个上头就是挤着，光着身子挤着一个上边，能睡十好几个，有再来一个，他拿盆冷水再这么一泼，人一冷一缩就又挤进一个去。

解说：通过这次走访，夏淳感受到了这种巨大的贫富差距，也催生了他要加强鲁大海反抗性的想法，若干年后他回忆说，我在1954年排戏之初，尽想在阶级斗争这个题目上作些文章。

蓝天野：那个时候呢你不是曹禺呀，那导演、演员也都在那强调阶级斗争啊。

郑榕：用阶级方法上来一揢，一上来先定性，周朴圆是反面一号，周萍是反面二号。

刘华：你比方说繁漪，这是曹禺最喜欢的他写的人物，她有一种叛逆的性格，在极左的那个情况你说她跟这大少爷勾搭，那就变成坏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