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华:你想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中国典型的就是一个拳头打美帝,一个拳头打苏修,全世界就它最革命。
解说:当赫鲁晓夫1959年和毛泽东一起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时,他在游行队伍里看到了斯大林的头像,即便是在3年前他的“秘密报告”已经宣告斯大林在苏联已经永远走进坟墓,但是他的中国朋友依然没有买帐(买账)。此后,随着中苏关系不断恶化,除列宁和斯大林外,所谓“苏修分子”的画像当然也不可能再出现。
沈志华:这个时候中国跟苏联又面临着一个在社会主义阵营当中的,谁能掌控话语权,谁能领导,有这个领导权的问题。所以中国老是指责苏联怕帝国主义,说你是领导我们跟帝国主义斗争的,你老怕它、老让着它,这个对赫鲁晓夫又是个很顾忌的东西,所以一发生冲突吧,他又不能表现出软弱来。他一定要跟它强硬,对抗到底,就处于这样一种矛盾当中。
解说:1960年苏联撤走全部在华的1500多名专家和技术人员,撕毁中苏间的有关合同和协议,并带走所有重要的技术资料和图纸。此后,中苏论战不断升级。
俞逐(中国当代世界研究中心教授):在1963年的6月14日,我们发布了一个《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路总线的建议》,到1963年的7月14日也是中苏两党在赫鲁晓夫下台,以及最后一次会谈中间,他发表了7月14日所谓公开信,这个公开信全面地对中国共产党进行了否定和批评。接着我们就针对他的公开信,接连发表了“九评”,延续了差不多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一直到1964年10月赫鲁晓夫下台,最后赫鲁晓夫是怎样下台的,就是“十评”。
解说:此时,两位巨人的反目,让本想保持中立的蒙古必须作出选择,但事实上对当时被称为几乎成为苏联“第十六个加盟共和国”的蒙古而言,前路如何,并没有选择的余地。1961年苏联和非洲集团达成一揽子协议,获得非洲国家支持,并间接得到了美国的默许,蒙古正式加入联合国。同时,大批苏联专家和顾问涌进蒙古的各个部门,参与蒙古经济计划的制定和实施,以及监督蒙古使用苏联贷款的情况。第二年,为了增加参与国际事务的机会,也为了得到兄弟国家“友好大家庭”的更多援助,蒙古加入了苏联主导的“经济互助委员会”。而为了响应经互会的“国际分工”、“生产专业化”、“经济一体化”等口号,蒙古大力发展畜牧业及轻工业,重工业根本无从建立,更被认为是变成了苏联的“后院”和“大牧场”。
沈志华:蒙古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自己独立的这种意志,或者甚至它没有这种能力,基本上就是听苏联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所以当中苏对抗最激烈的时候,六十年代苏联甚至想让蒙古参加华约,我们现在看披露出来的档案文献,赫鲁晓夫就鼓动那个蒙古领导人,给华约写信说我们要参加华约,华约是欧洲国家弄的,你一个亚洲国家干嘛,不就是对着中国来的嘛。
黄海波:1958年泽登巴尔出任蒙古大人民呼拉尔主席和人民革命党书记,他上台以后,效仿苏联把斯大林打下“神坛”也在蒙古开展了一场破除斯大林的追随者前领导人乔巴山的“个人迷信”的清洗运动,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部门,以反苏的罪名排除异己,安插亲信。
黄海波:当时有个笑话说蒙古的羊互相见了面,也只是点头而已,再也听不到羊群的叫声了,整个大草原呈现出一片死寂。而据前驻蒙大使黄家骙回忆,中苏分歧公开化以后,蒙古的报刊杂志上每天都有攻击辱骂中国的文章,如果有大型集会,蒙方照惯例会邀请各国外交官出席,在会上常常指名道姓批评中国,那么驻蒙大使退席抗议,就成了家常便饭。
嘎乐桑·巴特苏赫:从1967年到1970年,两国只在首都之间维持代办级外交关系。
解说:1964年蒙古一方面把中国援蒙工人悉数“请回”,另一边则引进了苏军的一个建筑旅,该旅的一部分进入乌兰巴托,主要是为即将进驻的苏军盖营房。1965年,苏军第二个建筑旅秘密开进蒙古,开始修筑军用机场和各种基地。1966年3月,中共拒绝派代表团出席苏共二十三大,两党关系就此断绝。而日渐冷淡的中蒙关系,虽然还没有达到零度,但也已是“二九”天气,就在两个月前,勃列日涅夫访问蒙古,双方签订为期二十年的《素蒙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建立了实质上的军事同盟。
解说:此后,入蒙苏军的活动逐渐公开化,乌兰巴托街头不但有越来越多的苏联军用汽车,而且也有不少苏军士兵在郊区游荡。
季塔连科(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所长):苏联向蒙古提出了自己的军队,是因为跟毛泽东开始备战,所以苏联真的怕是中国开始进攻苏联,所以蒙古的领导人泽登巴尔,他也怕中国会进攻蒙古,所以他进苏联军队到蒙古去,所以那个时候就是互相不信任,互相,发生互相的战争,所以这些。
解说:1968年苏军加紧在蒙古中东部构筑军事基地、机场和其他设施,当时据说至少修建了四个现代化的军用机场,一个距离乌兰巴托以东三十多公里,一个在东方省省会乔巴山市附近,另外两个在通向二连浩特的铁路沿线。而在乌兰巴托以南七十公里的铁路旁,还修建了包括各种仓库在内的大型野战后勤基地。蒙古大地原本静谧的草原上,长出了苏联的军事“牙齿”,泽登巴尔选择把自己的国家紧紧地捆在苏联的“刺刀”和“战车”上。到1968年底,驻蒙苏军的作战部队部署基本就绪,整个兵力达到集团军规模,下辖两个摩托化步兵师,三个坦克师,另有由两个歼击轰炸航空兵师、三个直升机团和一个运输机团组成的驻蒙空军和防空部队。再加上一些特种兵,总人数约为八万人。而扩编后的蒙军也已达相当规模,合计兵力约五万人。
黄海波:从中蒙边界的二连浩特经张家口到北京的直线距离只有560多公里,而当时苏军的战略军团的任务纵深可达700公里,另外中蒙边界地势基本平缓,尤其是便于苏联坦克机械化部队开进和战斗,同时,苏联部署在其国土纵深的洲际导弹和靠前部署的中程导弹,可以攻击中国全境,部署在远东地区的远程航空兵,如果从中国的东北、西北、华北三个方向入侵,作战半径可达长江一线。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中南海里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黄海波:从六十年代中期开始,主持军委工作的林彪就根据毛泽东的指示,要求全国的设防重点转到北面。此后,中国开始在“三北”地区大规模地构筑防卫工事,同时组建了不少防御守备(独立)师,充实和加强了一线防御的边防(独立)团。到六十年代末,“三北”地区已经取代了华东和华南,成为中国最主要的防御方向,而对苏防卫作战也成为了当时中国军事战略的重中之重。
何亮亮(时事评论员):当时,1969年,就是九大之前,当时中国的形势是很诡异的,一方面有文革,文革到了一个从混乱开始走向一些有序,但是全国的形势都还是很紧张。
沈志华:南面有越南战争在升级,北面你又跟苏联发生了军事冲突,苏联百万大军压境,这样对中国构成一个南北夹击之势,在毛(泽东)看来,得改变策略了,不能再这样两个拳头出击,所以他决定联合美国抗击苏联。
解说:曾任中国驻蒙使馆二等秘书的孙一先,在回忆录里这样写道:“蒙古报刊在中苏边界武装冲突之后,跟随苏联大肆叫嚣,诬蔑我军侵占苏联领土,挑起武装冲突。其电台广播中,甚至模仿苏联的调子,叫嚷应该给中国以惩罚”。
解说:但是,蒙古政府的态度却较谨慎,尤其在柯西金到北京与周恩来会谈之后,其外交部人员在同中国使馆人员接触中,不断作出一些微小的友好表示。1970年10月14日蒙古报纸发表泽登巴尔答(英国)《每日快报》记者问,表示蒙古政府希望同中国改善关系,并声称蒙方正在做出一切努力,使同中国的关系正常化。
嘎乐桑·巴特苏赫:所以我们互相重新信任,驻华大使和驻蒙古大使,对于重新开始我们过去的关系推进了一大步。
解说:此时的中蒙关系,正如毛泽东在《东云》一诗中描述的:“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但一起出人意料的坠机事故,却让刚刚转暖的两国关系再度紧张起来。
编辑: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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