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超海:我记得我第一次那次到夏公那里去,他是原来在这个南小街他的老房子了,文革的老房子,他这房子原来是很大的,两个院,但是文革当中都被一些工人、司机都占了,他只剩下一个北房。北房呢当时是一家三代都住在里头,所以在哪一个环境里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当时夏公他白内障很厉害,近乎失明,他带着高倍眼镜又加上放大镜,在那里整理周总理在文革以前在新侨饭店的一次创作会议上的讲话,夏公就是当时收读了好多材料,反复地校对。当时我感觉哎呀,夏公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头,我说你这么,他说那没办法啊,他说这个是我过去的欠帐,也是我在文革前应该完成的一个任务,我没完成,今天我要把它完成。
解说:当时国内电影界的思想还很混乱,夏衍希望周总理在新侨会议上的讲话,有助于清除人们头脑中还残存的极左思想,他急于要拨乱反正,1979年夏衍当选为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和全国文联副主席。各类社会活动,占满了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但他依然乐此不疲。
王晓棠(原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演员):第一次接触他是在1979年的春天,因为开一个会,住在一层,一直很敬仰他,读过他的基本,读过他的文字,听过他的讲话,就想去看一看他,约了之后我去了,就他一个人在,他看我去了,他就拄着拐棍要站起来。哎呦,我说夏公你坐你坐,那个时候因为是文革之后不久嘛,没见过面的经过这10年之后再见,经常的一句话就是,你受苦了。当时我觉得这句话对他也挺合适。
解说:当时华艺出版社要出一套书,想请德高望重的夏公写个序,王蒙还记得他怕夏老眼睛不好,为他起草书稿的事。
王蒙(作家):这个老头特别好玩,他可能怕打击我的情绪,所以就说你的意见都吸收了,我看了半天,我也没有看出来哪个是吸收我的,我觉得这个老爷子真是挺有意思的。这个文人呢,文人有时候有这个倔劲,很多事我自己累也可以,但是我不能随便苟同你别人的风格,别人的用词的方法,所以他是90多了,他甭管多费劲,他的字总写老大,他费老大的劲,但是他还得自己写。
解说:夏衍为人谦和从来不摆架子,很多人都愿意找他请教,他也决不推辞。
王晓棠:我跟夏公有一次交往,我谁都没说过,这个时候我就脑子里就闪出来我要去告诉夏公,第二次去找他,我说夏公那本子八一厂不拍了拍不成了,为什么?就说了这个变故。夏公说好,你去上海电影制片厂之前再来一次,拿我一封信到上海去,我说哦就这样分手了,回来之后心里很温暖也很感动,因为对我来说跟夏公过去没有任何,他只是知道我是一个演员。
解说:夏衍为人排难解纷,从不荣心挂齿,而他对自己却始终是淡泊明志,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四十年中,他推掉了5次晋级加薪的机会,他说,我主要是靠写东西。
沈旦华:他从来不报销的,他没有报销,你去问问毛建渊他从来不报销,包括他公差出差,比如说到他喜欢的地方广州、杭州、上海,这种地方去出差的话他一律不报销,包括旅店他也不报销,他倒是要跟对方说给我打点折,他不报销,因为他自己出钱。百花奖那一次是八几年吧,在杭州举行的,他们是好心,当时的浙江宣传部长叫罗东,宣传部长是罗东,罗东是沈宁的同学,就是我姐姐的同学,他是香港培侨的同学,他就想反正那个嘛,给他一个好一点的酒店,搞了一个五星级的总统间。那个时候一天大概要不到两千块钱吧,老头住了一晚上就跑了,然后就跟罗东讲,说我出来的钱是我自己出的,我不要住这样的。
王蒙:他认为就是能放下床,能够放下几本书就可以了,你说他是清高也可以,他家里头,他那客厅啊,客厅里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个沙发很破烂,这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他财产多了,他光字画还有邮票,他喜欢集邮,那些财产要是放到现在啊,我看,我都估计上千万都不止。他后来所有的这些财产,都捐给浙江的这个展览馆、博物馆,所以我觉得这个,这个我必须说老实话,就这点我也做不到,你让我说是,我这个有上千万元的财产,然后我家里头这个桌椅板凳都那么旧,那么破,这我受不了这事。所以我就觉得这确实,现在有的年轻人他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人,确实有这样的人,他思想境界比较高,对这个自己的什么名声啊、地位啊,什么财富啊,什么薪金啊,稿费啊,收入啊他都不在乎,他绝对是这样一个人。
解说:夏衍喜欢猫是出了名的,他从小跟母亲养蚕,为防老鼠养猫,就跟猫结下了不解之缘。
沈宁:喜欢猫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吧,跟它聊聊天,猫啊,喜欢的。他跟冰心两个人都是也是老谈那猫,冰心喜欢白猫,他喜欢行猫,这两个人就白猫好,猫。其实就是好玩呗,好人呗。
王蒙:当然他这个人的善,善良,其实很多人也都知道,他对猫都那么善良。有时候我听了以后我都,说这个猫跳到他身上,结果这个猫尿到他身上了,然后他女儿就打这个猫,他就说说它既然已经尿到我身上了,你就让它尿完了嘛是不是,你让它是不是,它正尿着半截呢你打它,这也太,太不讲猫道了这是。
解说:1994年10月30日国务院授予夏衍同志“国家有杰出贡献的电影艺术家”称号,并祝贺他从事革命文艺工作65周年,夏衍在谢词中说,我愿为我的国家和民族继续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王蒙:他非常地衰弱,那天是他说话也都很费劲,他那时候是处在一个什么情况,就是他住院住得很长时间了,实际上他每天低烧,据我所知这个老人遇到这个时间就是有点快不行了,当然医学我不懂,反正是情况不怎么好,你说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大病在发作也没有,但是也没法治了,治疗了。他说我现在担心一个事儿,我赶紧走过去了,因为他说话声挺小,我就走过去。他后来就说,说现在提出来是发展这个市场经济,咱们这些作家并不懂市场经济,也没怎么见过市场经济,他们能够好像把握这个生活的变化,和这种这个新的这个气象吗?我跟你说实话,我当时都觉得,哎呦,我说您都到什么份上了,您别操心这个了是不是,您能歇歇就歇歇吧,是吧。那作家一个笨的也没有,都机灵着呢,他们要想了解市场,他们自己会去想办法的,不用您老在那儿操心。
葛超海:他躺在床上,他就轻声对我说,他说我呀没有什么大病,我就是人老了,我这个人呢,没有什么本事,就是因为我能有今天,就是因为我碰上两个好领导,一位是周总理,一位是陈毅同志。
解说:夏衍一直到他去世,他说话清晰,数字清晰,而且他不说废话。
王蒙:他说现在我想了想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打搅别人哪,给别人增加负担的事,但是我主要有一个缺点,我活的稍嫌长了一点儿,他说其实一个人活个七、八十岁吧,也就可以了,活到九十几岁吧,有时候难免给别人找一点儿麻烦,我想起来我很难过。你很难找着一个这么自觉的一个老头,你上哪儿找去啊,他会自责什么呢,说我干嘛活那么长啊,正常的活七、八十岁已经很长寿了。
解说:1995年1月21日清晨,夏衍吃早饭的时候就感觉不好,于是他找来子女,从容地分咐了后事。
沈宁:他(说)把我的骨灰撒到钱塘江,钱塘江当然好了,我们也遵守了他的愿望,就撒到钱塘江,搞了一个挺大的仪式呢,谢晋也来了,谢晋给他,一个船弄到一个船上,把我妈妈的骨灰和他的骨灰都撒到钱塘江了,然后呢谢晋还给他倒的酒。谢晋不是爱喝酒嘛,倒的酒,点的烟,搞得很隆重的。
曾子墨:夏公离开我们已经十六年了,他的美文却还常读常新,激励着我们后人,献上夏公一生中而的唯一一首诗以饗观众,献给一个人,献给一群人,献给支撑着的,献给倒下了的,我们歌,我们哭,我们“春秋”我们的贤者,天快亮,我们诵赞我们的英雄,已经走了一大段路了,疲惫了的圣·克里斯托夫,回头来望了一眼背上的孩子,啊你这累人的,快要到来的明天。感谢您收看《我的中国心》,下周同一时间我们再见。
我的一生是与祖国命运、人民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年轻时,我即把国家昌盛、人民幸福当作理想来追求。回首走过的路,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