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启蒙是急功近利还是长远福音？
主持人：在听资先生演讲的过程中，我也一直在记一些笔记，思考一些问题。现在有一些言论就是说要告别五四，包括告别革命，其实也是总结中国这个近现代史，发现了从新文化运动以来，五四运动以来，实际上它释放了中国民众心里或者潜意识中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这种东西往往有时候超乎启蒙思想家的意料之外，而且这些启蒙思想家往往会发现，一旦把这种东西释放出来以后，自己就成了被打倒的对象。
资：不过这个释放，用不着五四运动来释放，我觉得中国老百姓原来的基因里头就有这个，等到他已经觉得，每一次这个揭竿而起的时候，他发现这个皇帝原来是可以打倒的，他就已经释放出来了，然后他譬如说搞一个白莲教、上帝教，搞一个什么东西做他的这个，他立刻就可以释放出来，这个就是说，五四运动的大方向，主要还是要理性的，如果要是没理性的话，是非常可怕的，你随便释放一个反抗的，怎么说，造反有理，啪，一下释放出来了，你到底是为什么有理，造谁的反，我达到什么目的，什么都没有，你只要是反就行，那就不得了，而且谁都有自己对自己的处境有不满意的地方，凡着看着我哪一点不满意，我都可以这个，就是说，蔑视一切法律法规这些，那是很可怕的。所以我觉得法治精神，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这里有几个网友的问题，向资先生提出的。一个网友的名字叫“我能改变世界吗”，他说我认为五四仅仅是一个启蒙运动，而启蒙是一种很急功近利的一种文化立场，它很难从一个长远的意义上来发展文化和建设文化，您同意他的这个看法吗？
资：好像我对启蒙的理解，正好相反，我觉得启蒙就是为一个长远的这个打开道路，就是说本来是封闭的，给你撕开了，然后,你就可以随便有所选择，你就看到外头，原来还有这么好的风景，至于你上哪去，那是你以后你自己选择的问题，我对启蒙的理解是这样，并不是说，你必须这样，你必须那样，但是把五四运动作为一种急功近利的理解，恰好就是说把它变成一个单纯的反帝爱国运动，就是为了当时这个反对21条，反对帝国主义的这个不平等条约等等，这是当时的一个，也是无可厚非，当时需要的，但是我就是说启蒙恰巧是一种长远的爱国运动，就是我是这么理解的，不是说启蒙是急功近利的。
激情与理性共存的矛盾是五四的败笔还是历史的必然？
主持人：现在要把问题交给在场的观众，有谁有什么看法或者有什么要向资先生提问的。
提问1：资先生，您好，我想刚才就你观点里面的自由言论和启蒙民智有一点疑惑，就是我认为，自由，目前我们国家的知识分子特别需要这种自由民主制度的解放，但是对于一般人民而言，他们的民智，启蒙是要由知识分子来完成的，就是我现在觉得，知识分子他是有话说，但是不让他说，但是下面的民众而言，他们是不敢说，或者是连想都没有这种想法，就我觉得是这种，两个层次对制度和对文化启蒙的两种需求，就是知识分子，他是需要一种制度解放，而下层的民众是需要一种对文化上的启蒙，所以我觉得这两个还是，是不是有一定的先后顺序，因为你这个民众的启蒙，是需要知识分子来完成的，而制度和文化这方面的解放，是不是有一个先后问题，或者说有一个重点的问题，在目前中国看来？
资：我觉得说中国现在确实也有一种，就是各个阶层的人的要求当然是不一样的，对于每一个阶层的人说起来，他确实有不同的需求，所以比如说我看到过一个，就是搞法律的一个大学生到农村，他本来是要进行普法教育，让他们能够懂得如何拿起法律的武器来为自己维权，结果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是说他们的需要完全不是这样，而且这个离他们太远了，如果你真的去叫他们随时都拿起法律的武器来去打官司的话，完全是害他们，结果他们就会非常倒霉，而你也保证不了他一定能够得到法律的公正的对待，所以他就发现，这还是差一步。所以真的要去贴近老百姓，我现在年纪太大了，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希望更多的这个年轻人，能够去更加做贴近老百姓，根据他真正的需要，不要好高骛远，不要就说那种大话，这个要一步一步，他真的需要什么，但是一定要往前引一步，而不是说完全，你就这样吧，反正也没希望，你需要讨好，贿赂你的村干部，你就去吧，也不是这样，就是说这个总要慢慢地，那么根据，假如有很多的人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的话，它就是一种新的启蒙，但是这个启蒙是在不同的层次，在不同的地域，根据不同人群的要求慢慢地做。
提问4：资教授，您好，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就是说，有人认为五四运动的一大遗憾，在于它处在一个非常矛盾的时期，一方面这个时期，群情激荡、热情澎湃，另一方面这个时期又推崇理性，崇尚科学，同时这个时期，大家又抵制宗教，诅咒一切可能个人崇拜的东西，另一方面，他们对个人崇拜的偶像，又有极大程度的需求。您怎样认为这种矛盾呢？谢谢。
资：它就是存在这样的矛盾，就是说这个矛盾是存在的，所以才会有后来有那么多选择，这个当时，我记得李泽厚他说了一个，就是启蒙和救亡的矛盾，然后后来救亡压倒了启蒙，但是我觉得启蒙本身它也带有救亡的意思，只不过它太长远，另外一个救亡，就是真打了，而且帝国主义真的打进来了，这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局面是真的，真刀真枪地给打进来了，所以这个你就没办法再慢慢地从从容容地去干这个干那个。所以我觉得，正好有这么一代人是承受了五四的优良传统，就变成了后来西南联大所代表的那种精神，就是说既救亡又启蒙，他们一方面做着非常好的学术工作，里头好多名著都是那个时候写出来的，但是同时一方面，他们又在进行救亡的工作，好多学生也后来都上战场了，这个有这个，所以这个我觉得是很好的一个结合。
主持人：有人对五四的了解仅止于5月4日那一天发生在北京街头的反帝大游行，有人对五四的了解，仅止于几个朗朗上口且非常解气的大口号。有人认为五四颠覆了中国传统文化，使中国人丧失了精神家园，有人认为，五四引进了新的文化基因，今天的一切社会进步都从此发热，有人说，要告别五四，有人说要发扬五四，孰是孰非，争论还将继续下去，但是所有人都会怀念五四，怀念那种狂飙突进的文化启蒙，怀念那种处事横溢的浪漫激情，怀念那种百家争鸣的思想解放，怀念那个民族呼唤文化英雄，而文化英雄应运而生的千年一遇的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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