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马上就会迎来它的第89个周年纪念。年年谈五四，话题却常新。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五四运动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而近年以来，对五四的否定的观点也屡见不鲜，有学者甚至认为，五四反传统过分，甚至把当时的非孔与文革中间的批林批孔相提并论。那么以当代文化的视角来审视，五四精神的精髓究竟何在?89年后的今天，五四与当代的文化又有着怎样的联系，我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样的借鉴意义?带着这些问题，我们今天很荣幸地邀请到了中国社科院的教授资中筠女士。
资中筠，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1951毕业于清华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此后，在组织和促进中美学术交流方面辛勤工作二十余载。晚年，她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中西文化历史方面的研究中。每每谈到“五四”，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都从不讳言，自己是新文化运动精神的捍卫者。
五四领袖：旧学底子的人批判旧文化
主持人：刚才短片里头说，您从不讳言自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这个精神的捍卫者，那么您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关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与您当年在清华大学所受的教育，是不是也有直接的关系？
资：我想是这样，是潜在的这个影响，大概从我一生下来就有，因为我的父母就是受五四运动影响的一代，就是他们是受益于五四的，但是我有意识的就是说，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本身，加以分析、关注，从学术角度或者是从思想角度，那当然还是近几年的事情，因为近几年我从研究国外的情况开始转到关注国内的思想，比较当代思想和近代思想史的问题，那么接触到了，这方面的一些人和著作，那么就开始想，开始考虑这些问题，所以跟自己的切身经历，跟现在所关注的学术方面的问题，都是有关系的。
主持人：那么在这些五四的人物中间，您比较喜欢和钦佩哪一个位人物呢，我们说五四有很多新文化的旗手，很多新文化的斗士，那么您比较喜欢哪一个？
资：我现在不能说我喜欢哪一位，但是我觉得应该就是说，我认为他们的贡献比较大的是这么一些人，一个是陈独秀，一个李大钊，一个胡适，一个鲁迅，这些人的思想对于这个推动新文化，推动这个，就是使得中国人开始认识自己，认识这个国外，我觉得他们实际上都是继承了中国最优秀的传统，文化里头的最优秀的这一部分，然后才在这个高度上头，他才有资格批判旧文化，才有资格来吸收，这个就是说西方的文化里头精华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我认为就是说五四批判传统过分了，因此造成了中国文化传统的决裂，断裂，这个是不对的，因为恰好这批人他们的国学修养非常非常地深，他们都是在那个，就在传统文化里头也是属于修养很深的这样的一批人，我应该还提到蔡元培。他还考过科举，中过进士。旧学底子是非常深的。
那么他们既然已经有了这么深的旧学底子，他们为什么还要回过头来批判他们，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所以我觉得说，新文化运动跟爱国是分不开的，现在常常讲五四运动有爱国，一面是爱国的，一面是爱国运动，一面是新文化运动，好像这两个是两个东西，实际上新文化运动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这一批人觉得中国太弱了，觉得中国已经暮气沉沉，所以需要,就振兴中华，振兴中华呢，当然就需要改革，改革的时候就遇到一个问题，就是阻力大得不得，这个阻力就来自各种各样的旧的习惯势力和思想文化，所以他们才会回过头来看我们的这个传统文化里头到底有哪些东西是非常阻碍我们革新的，因此才提出来，要批判这些个旧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如果说什么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精髓，我觉得就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这个最优秀的那个精华的基础上，吸收外来文化的精髓，以便达到复兴或者是说革新中国文化的目标。这个目标现在还没有完成，但是其中就会经过很多很多曲折，很多阻力，很多非议，这个一直到今天，来来回回的，这个就还是照样有很多非议。
主持人：好，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资中筠先生给我们演讲，她今天演讲的主题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当代意义》。
五四颠覆了中国传统还是中国传统孕育了五四？
那么我觉得为什么今天这种事情，这种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快100年了，明年就90周年了，今年89周年，那么年年都说，而且这个我也知道有各种各样的文章和研究五四运动，研究五四的新文化，研究五四时期的人物，现在对于，鲁迅更不用说了，鲁迅研究，这个研究胡适什么这些人，最近这个陈独秀又慢慢有好多人在研究，那么我还能说什么呢，就是说这个好像都是老生常谈了，但是我自己觉得，好像还有话说。那么我今天要讲，我想针对三个方面,非议五四的一些个说法，然后再提出我的看法来。
非议五四的有三个方面的说法，一个就是刚才讲了，觉得反传统反太厉害了，那么这个就是把中国的文化都断裂了，这个因此就是说中国人已经丧失了文化的自信，要全盘西化了，这个不得了，就变成文化殖民地了，虽然这个外国没有在土地上征服中国，现在中国已经变成外国的文化殖民地了，有这么一些个说法，然后就是说,中国文化的断裂，应该由“五四”时候的批孔来负责，因为“五四”提出了打倒孔家店，其实打倒孔家店并不是五四运动提出的，甚至于是什么人提出的，现在都不可考，据说也就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在一个很激动的情况之下，喊出了这样的一个口号，总而言之就是，现在有一位很当红的这个女士，就是于丹，她写了一篇文章，我发现她把打倒“孔家店”偷换为砸烂“孔家店”了，于是就跟文革完全连在一起了，把文革的语言套到了这个五四时代的人的头上，就说他们要砸烂“孔家店”，其实这个语言他们根本没有，而且也绝对不想砸烂，他所谓打倒只是精神上的某一种这个要冲破一个禁锢。
就因为文革的批林批孔，大家都记忆犹新，对于这个五四运动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样子反传统的，一般的人不去好好研究，不去看他们的东西的话，是不太知道的，所以这个东西很有煽动性，一下子就说，他们打倒孔家店，这个“五四”，这个文革的时候批林批孔，大家都知道文革的时候批林批孔，荒唐得不得了，于是，而且弄得大家都这个一代的人都失学，这个就整个真的就断裂了。于是就把这些根源都怪在这个五四运动的身上。所以我要着重讲一下，“五四”的所谓反传统和文革的这个批林批孔究竟区别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