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反抗医院腐败和过度医疗 医生遭批斗免职成“疯子”

兰越峰：有奖金了，有回扣了，然后医院呢就是收患者，我们的奖金和收患者和开检查有关系了，而且应该是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奖金，收个患者多少钱，10块钱，20块钱，开一个CT20块钱，就直接纳入你的奖金，到现在，到现在也是。

解说：然而收入的提高，虽然让医生们改善的境遇，但兰越峰却在工作中渐渐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困惑。

兰越峰：到后来就是发现问题越来越多，比如说生理性囊肿收住院，卵巢囊肿，不需要观察就收住院，还有就是我们的心内科，时不时就心肌炎，时不时有冠心病，什么都没检查就收住院了。

陈晓楠：他本身是没有这个问题的吗？还是说怀疑有这个问题。

兰越峰：根本就没有问题，比如说心肌炎，你就冠心病吗？你应该先做彩超，先做心电图，再收住院呐，而不是应该是先住院再来做检查，我们的程序就错误了。

甚至就是一个感冒，甚至就是比如说体检发现胆固醇结晶，就收住院，就切胆囊。

陈晓楠：随便切胆囊，就是本身它是需要什么？

兰越峰：不需要，就是要观察，胆固醇结晶不需要做手术。

陈晓楠：这个做了会对患者有什么伤害吗？

兰越峰：当然有啊，它是个手术啊，包括腹腔镜，如果是引起腹腔粘连的话，它很可能影响她的生育。

解说：兰越峰认为，先做检查再决定患者是否需要住院或者手术，是正常的医疗程序，但在现实情况中，却不但容易遭到同僚，甚至也会招致患者的不满，因为患者已经花钱住了院，如果超声检查不出问题，那么或者引发医疗纠纷，或者被患者怀疑自己敷衍，没有尽心检查。

兰越峰：如果你的检查老是正常，他患者就恨你，就要来找你，到后来我就知道了，他花了一千两千了，我最好给他挂一点问题上去。

陈晓楠：那能怎么挂呢？

兰越峰：就是尽量写一点点问题嘛，甚至就是让患者看不懂，它是一个正常报告。

陈晓楠：如果你写没有问题，他就会出院。

兰越峰：他会出院，而且这个花了一千两千块钱，就没有办法，就找医生闹。

解说：在大医院工作一段时间后，虽然兰越峰的业务水平，获得了同事和患者的认可，但医院为追求效益而带来的“过度医疗”问题，却时时困扰着她，她觉得这已经背离了自己当初的职业理想，并且自己为了配合院方工作，而多次开出违心的检查单，更是令她备受煎熬，痛下决心之后，兰越峰找到了院领导。

陈晓楠：那你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最初的反应是什么呢？就是说这个“过度医疗”的问题。

兰越峰：你吃啥，问我吃什么？

陈晓楠：哦，你吃什么？就是说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你靠什么来养活你自己。

兰越峰：对。你吃啥，我说我不会吃患者的健康和幸福，大概二十年，床位从三百张增加到六百张，员工从三百增加到六百，就是翻一倍，但是我们的收入从2000万左右翻到2.4个亿，而这个2.4个亿政府就觉得很自豪，那是涪城区的一个收入大户，但是怎么来的，真的要吃患者的健康和幸福吗？我是真的，每次我都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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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面对全体同事的经济利益，兰越峰只能继续保持沉默，苦闷之际，她养成了写日记和写博客的习惯，把每天的工作经历系下来，作为排解，也作为见证，就这样，漫长的十几年过去了，因为业务能力突出，兰越峰被提拔为超声科主任。2009年5月中旬，兰越峰接待了一名53岁的患者，此前，临床医生已经给他安排了两个手术，下肢血管手术及安装心脏起搏器，兰越峰只需要配合出示病情报告即可。

兰越峰：就是为这个患者我会诊很长时间，从下肢到心脏做了两个检查，全部正常，下肢静脉是正常的，心脏结构没问题，心率也没有问题。

陈晓楠：也就是说，他下肢静脉曲张和安装起搏器，这两点都不成立，在你看来。

兰越峰：我就只想他不应该再遭罪，这是我的最原始的东西，他在我的那个检查床上躺了一个小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儿，我说怎么向患者交代啊，这个肯定也花了好多钱了，就是说收住院都不好交代，还说做手术怎么交代。

陈晓楠：你很难下这个笔。

兰越峰：找不到问题。

陈晓楠：如果真的下这个笔，会怎么样呢？对你来说。

兰越峰：就继续做手术嘛，我可能一辈子良心不得安宁，一个动物我都不会这样子对待它，他还是个人。

解说：面对这名患者，兰越峰前所未有的犹豫，不仅是因为其病情远远用不着手术，还因为他病例上的两个字深深刺痛的兰越峰，这名患者来自北川，是一个大地震的幸存者，2008年512大地震后，兰越峰作为医生，目睹了大量来自北川的伤员，那几个月的经历，令她终身难忘。

兰越峰：那么多患者来，就说你家怎么样，死了好几个，很多很多人就是眼泪刷刷刷流，一个北川中学的教师，23岁，四肢，手脚切完了，她救出来的时候，不是像你们电视看到的那种，全部坏疽，蛆虫爬在上面，给她切完了，她还说我的姐姐还没找着，能不能帮我找到我的姐姐，我说她怎么活，还有就是我们跪在地上检查，那个高中生，看着是好好的呀，就是内伤，他说，阿姨，我的妈妈没找着，阿姨奥会不会死，我不想死，死掉了。

陈晓楠：在这个之后，再来你们医院的人，好像你都觉得是，你曾经跟他们有过一些关联的人，都是一些亲人似的，因为共同经历了一场灾难。

兰越峰：对。共同经历灾难以后，我就真的改变了。

陈晓楠：你觉得不能再骗他们。

兰越峰：就觉得他们的健康和生命更加要得到珍惜。

陈晓楠：他们是死过一次的人。

兰越峰：对。他们死过一次的人，是好不容易幸存者，我就觉得是幸存者。

陈晓楠：这个就是你的底线了其实。

兰越峰：对。而且也是我的力量，我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