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德国医生在毒气室干活 会说成医疗工作

核心提示：伊唯塔．杰鲁巴维，美国罗格斯大学社会学教授，著有：《沉默串谋者》《七日週期》、《完美界线》以及《时间地图》。《沉默串谋者》一书意在讲述这样一个事实，沉默的串谋存在于社会各阶层，从家庭到公司，从私人情感到政治策略。它是一种集体行为，需要讯息的传递者及接受者共同对讯息讳莫如深。令人不安的真相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心知肚明，但却不可谈论、不宜议论也不可触及，就像屋中的大象，明明巨大无可否认，众人却小心回避，心照不宣地佯装没看见。

凤凰卫视12月13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以前的天主教就讲大概两三百年天主教里面很奇怪的一件事是什么呢，我们现在回看都知道天主教修院或者他们体制里面的确有一些神父修院间是有鸡奸的问题，真的是被强奸的有的人，但是你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字眼，就他们却没有字眼去形容这么不算罕见的罪行，所以鸡奸变成了一个无名之罪。这是为什么呢？这就牵涉到我们今天要继续讲这本《沉默串谋者》或者《房间里的大象》这本书了。

美国的社会学家伊唯塔·杰鲁巴维，认为当我们有一些社会上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我们选择沉默把它当成背景，排除出去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呢，就是不给它名字，就像天主教会早期对鸡奸的看法一样，有时候最简单的日常生活的礼貌上的禁忌，我们会选择委婉的说法。比如说吃着吃着饭，在高级餐馆，你想去小便，你说你去拉屎，你会不会跟服务员说，服务员我要去拉屎在哪拉。不，你不会，小姐，请问洗手间在哪里？你会委婉地说，但是有些真的严重的社会政治禁忌，我们就剥夺了那个禁忌本身的名字。

这就像《1984》里面所描述的那个事件，奥威尔说，人们几乎不可能追随异端思想，顶多察觉那是一个邪念，超过那个范围所有必要的字眼都不存在了。那么，这时候会有一个很好玩的事情，就是那个东西，那个名字本身不存在，我们就会变得好像我们意识不到那是一个禁忌，但是有时候有一些事情我们是意识到那是一个禁忌，但是我们是有心的，故意的，刻意的，选择不说，不碰。

比如说这里面讲到，当年在纳粹时代参与集中营工作的，比如说一些德国医生，他们明明在毒气室干活，但是他们会用委婉地说法说我是做医疗工作、医学工作或者是科学工作，而住在死亡集中营附近的居民对于火葬场冒出的烟雾以及恶臭，究竟从何而来想必也了然于胸，但他都避免提出不必要去问的问题，装作一无所知，或多或少借着不予留意，让自己显得无辜。

这也很重要，就有时候我们发现身边发生的犯罪，我们发现了这个国家、这个社会有很严重的问题。那么，我们的方法是什么，我们选择不谈、不理会，假装看不见。我既然看不见，不知者不罪，所以我就没有罪了，我没有份了，但是这种行为恰恰使你成为了所谓的这本书的题目，台湾版所讲的共谋的状态。更好玩的是什么呢？这些被沉默掉的、消声掉的禁忌，这些不能碰的禁区，它连关于这个禁区之存在本身都不能谈。

比如说这里面也讲到了，说不同于公开讲明，不谈论某件事，串谋者避而不谈的做法显得暧昧不明，潜藏在沉默背后的微妙社会动态也因此隐而不宣，如同《国王的新衣》，每个人都知道说实话是危险的，可是说实话是危险的这句话本身也都是不能说的。这就像这里面提到的有一些国家历史上面有一些禁忌事件，有一些历史事件，那是一个禁区。在一个危险政府统治的时候，大家绝对不想去碰那些事件，因为那些事件会触碰到政府的痒处跟痛处，然后你如果碰了它的话，你会招徕祸害。

那怎么办呢？大家不会说这个东西很敏感，我别谈了不，连这句话本身都不能谈，就去承认敏感的存在本身都是危险的，所以这也就为什么我们常常说这个东西很敏感，但是我们最好连这个东西很敏感这句话都不要讲出来，那么这就叫做两面思考，或者是双重的否认，禁止谈论我们被禁止谈论什么这个课题，这个时候这个房间里面那头大象，就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存在，就是我们都假装它不存在，我们甚至避免谈到大象。

那么，这个大象存在慢慢会扭曲这个房子里的人的。为什么？因为大家会觉得我一谈大象，人家会不会联想到我讲的就是刚刚房子里面刚刚撞到我一把的那个大象呢，不行，所以最后住在这个房子里面的人连大象这个字眼都不用了，他们仿佛不知道地球上有大象这种生物。但是，因为这个大象太大了，他撞来撞去，也难免会碰到一些东西，把房子里面搞的一塌糊涂，这时候大家就要忙，就要收拾。这时候你想想看，我们怎么来解释忽然有东西掉了下来，我们都假装大象不存在，那我们就要用别的方法来解释，说这个瓶子怎么会碎了呢？这个瓶子做的真不好，风一吹就碎了，做这种古灵惊怪的解释。

如果我们把房间的大象看成是一个国家跟一个社会的放大的，我们就会了解到这个国家，这个社会里面的人，他要经历多少扭曲，他的生活里面有多少这种古灵惊怪的事，就像明明是大象撞倒了那个玻璃瓶，大家偏偏说这玻璃瓶做的不扎实，风一吹它就破了，或者蚊子一跳上去它就马上被蚊子踩碎了，这么古灵惊怪的事它都会出现。但是，问题是这个沉默它会越卷越大，有时候这个沉默是有压力，你就发现别人沉默的时候，你不得不沉默。

比如说这本书说有些公司员工目睹同事对会议中说的清清楚楚的话置若罔闻，而此时又有另一个同事也同样如此。那么这句话不重要的印象就会强化，当每一名串谋者的否认得到其他串谋者否认支持的时候，恶性循环就产生了，然后慢慢的加入否认行列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大象就越来越大。但大象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总会爆的对不对？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局外人，像指出国王没穿新衣服的那个小孩，不要忘了他就是一个局外人，他不是游行队伍的，他站在外头，他要是把话说出来了会怎么办呢？答案很简单，大家不会感激他。

我们看《国王的新衣》的时候，是大伙都笑得很高兴，但现实中真正说出这种话的人是很讨厌的，因为他破坏的不只是我们个人，我们参与了否认，某程度上是说谎的这些人的面子，他还否定了羞辱了我们一整个群体的面子。这就让我想起来上两个礼拜，我给大家介绍土耳其作家帕慕克，他不只得罪了土耳其政府，因为他说出了一个土耳其历史上的黑暗血腥的一面。同时，他也让很多土耳其同胞讨厌他，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大家都不说，大家不说的事情，沉默太久就变成我们尊严所系的事，你现在把它揭穿了，那岂不是伤害我们群体的光荣跟尊严吗，就是如此。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

声明：凡注明“凤凰网”来源之作品（文字、音频、视频），未经凤凰网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它方式使用；已经本网书面授权的，在使用时必须注明“来源：凤凰网”。违反上述声明的，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