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乐:文化品质是媒体的灵魂
文化自觉
文明复兴有两层概念,一个是中华文明本身的复兴,一个是复兴的过程。中国经济、文化复兴的过程和方式,必须是文明的,而不应该是不文明的。
没有灵魂的媒体,就不会有力量。文化品质是媒体的灵魂,它体现在媒体传播的文化含量、文化积淀和文化表现力上。
最初广告收益是减少了,但形势很快就转变了。这说明,我们的老百姓并不都是媚俗的,媒体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记者:“凤凰”的坚守,让我们领略了它的文化品质。
刘长乐:没有灵魂的媒体,就不会有力量。文化品质是媒体的灵魂,它体现在媒体传播的文化含量、文化积淀和文化表现力上。
美国历史学家大卫·兰德斯说,如果经济发展给我们什么启示的话,那就是让我们认识到文化是举足轻重的。我们特别强调文明的复兴,因为中国经济的复兴已经到了一个让世界瞩目的阶段了,但是我们在文明上的一些陋习却根深蒂固。如果我们对这些问题不在意、不警惕的话,不仅会使中国的形象发生扭曲和错位,而且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可持续发展,带来更大的危险。
记者:就像最近披露的黑砖窑事件,非常耸人听闻,但是它就在现代社会里发生了。
刘长乐:如果我们对这些现象还熟视无睹、麻木不仁,那是非常恐怖的。作为媒体,我们要为中华文明的复兴尽力。文明复兴有两层概念,一个是中华文明本身的复兴,一个是复兴的过程。中国经济、文化复兴的过程和方式,必须是文明的,而不应该是不文明的。
记者:过程和方式的文明,现在的确是一个必须高度重视的问题。
刘长乐:在这方面,我们希望“凤凰”能起到一定的示范作用、教化作用。可能有人说这又回到了媒体本位,其实不是,这恰恰是由于受众给予我们的责任和期盼,才使得我们认识到肩上的担子是沉甸甸的。
记者:在文明复兴的过程中,有些方式并不文明,比如现在个别媒体出现的低俗化倾向。
刘长乐:我们过去做过一个节目《风范大国民》,目的就在于起文明示范作用。我们的民族正在复兴过程中,我们要怎样使民族不沉沦,持有文明的心态?《风范大国民》就是做这个事的。《文化大观园》《世纪大讲堂》也是做这个事的。节目可以通俗化,但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走向低俗化。虽然这些节目的影响力还不够大,但是我们希望它们能够独树一帜。
记者:这些文化节目会不会违背了“凤凰”作为一个商业媒体追逐利润的本性?
刘长乐:过去说“讲成分,但不唯成分论”,现在我说,“凤凰”要“讲收视率,但不唯收视率论”。如果把收视率作为唯一标准,那一定要出事。
比如说文化节目,或者是具有旗帜性导航作用的节目,我们一定要坚定不移地做下去。我们曾经做过的《寻找远去的家园》,这个节目具有非常深刻的文化内涵,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没有广告,可我们还是坚持把它做下去了。再比如《世纪大讲堂》,我们做了6年了,开始并没有广告,可还是咬着牙,让这个展现中华文化辉煌殿堂、保持我们的文化尺度、在媚俗的电视节目中犹如一泓清泉的节目,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记者:困境中的坚持,源于文化的自觉,从中也可以看出“凤凰”对文化理念的孜孜以求。
刘长乐:文化理念一直支撑着我们,所以“凤凰”给自己的定位有三个:第一,“影响有影响力的人”;第二,要有文化追求、道德追求和伦理追求;第三,做华人的代言人。用华人看问题的视角和思维方式,代表华人向世界发出声音。我们要努力做好全球华人之间的纽带和桥梁。
记者:站在高处看风景,视野就会格外开阔,而这又必然要求制作的节目与这样的大视野相称。
刘长乐:我在厦门大学演讲的时候,有一个学生就问,凤凰卫视的节目名称里为什么“大”字特别多。我说,这个“大”字实际上就是眼界要开阔,心胸要大气。《凤凰大视野》的片头,是在一条弧线上太阳冉冉升起,这条弧线就是天际线,是“凤凰”对自己视野的要求。
记者:除了视野要开阔,“凤凰”还有一些在外人看来非常难以实现的目标:大事发生时我在场;大事发生时看凤凰;给我半小时,给你全世界。这是“凤凰”迫使自己“勉为其难”吗?
刘长乐:目前这个世界的格局是,一个“信息霸权国家”,十几个“信息主权国家”和大多数“信息殖民地国家”。中国的2100种报纸、8800种期刊、3000多个广播电视频道加在一块儿,实力还拼不过某一家西方通讯社。我们必须力争改变这种状况。
记者:怎么改变?
刘长乐:不呐喊,说真话。许多海外华人媒体感到,大陆新闻的“供给”存在多项缺陷:虽然愿望很好,调门很高,但内容往往不是海外读者最需要的或是最想知道的。还有的是对真实情况遮遮掩掩,不知所云。内地传媒学者展江说,中国的媒体是喜鹊,外国的媒体是乌鸦嘴。凤凰卫视在这方面提出“以善意报道真相”。如我们对内地“SARS”、“艾滋病”、“矿难”、“禽流感”等事件的报道,既反映了客观事实,又得到了海外和内地的认可。我们将此概括为:国际规则,华人角度,内容真实,表达善意。
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凤凰”总是在说理,因为说理比谩骂更凝重,更有力。话语权是必须争夺的,在争夺中,中国才会逐渐被世界理解、接纳,从而避免许多误会与灾难。
记者:中国被世界理解和接纳,最终还是需要文化的力量。
刘长乐:没错。在争夺话语权的大战中,中国需要集体英雄主义。一个共同认可的凝聚力,那就是中华文化。这是全世界华人的文化血型、精神之河和立身之本。
荷包鼓了,心灵却饥渴了
记者:“凤凰”能够独树一帜,也应该归功于独到的管理理念。
刘长乐:我的认识是,在中国办传媒不是技术,而是艺术;媒体竞争不像赛跑,更像舞蹈,赛跑是靠体力和速度,舞蹈是讲究平衡、重心、感觉和审美;媒体管理团队不是交响乐,而是爵士乐,要强调个人的发挥空间,把大家的个性完美地体现出来。
记者:您提到媒体竞争更像舞蹈,有人说今天的“凤凰”已经练就了独门“舞”功,那么在“凤凰”独特的舞步中,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
刘长乐:品牌战略是凤凰的一个核心部分。除了诚信这样的无形资产外,在电视屏幕上,要靠栏目,更重要的是靠主持人。电视品牌的树立,主持人是核心、是关键。
记者:但现在的主持界,脸蛋越来越漂亮,思想却越来越式微,甚至许多电视节目靠主持人在这样那样自我炒作的秀场中,以“露点”作为“亮点”。
刘长乐:我们把主持人分成三类,播音员、主播、主持人。不能把这三类混为一谈。播音员就是念稿子,不需要思想,类似于“播音机器”;主播要参与一定的编辑,能够理解编导的思路;主持人是采编播合一的,从采访开始就参与进去。
记者:在“凤凰”,主持人首先是记者。
刘长乐:比如我们的《突发事件直播》栏目做过一期节目,就是在2005年12月香港举行世贸会议期间,对韩国农民抗议这个突发事件的直播报道,这个片子获了2007年纽约国际电影电视节“最佳突发新闻报道”大奖,是所有亚洲媒体中唯一得奖的。其实这个片子中绝大部分的采访都不是记者,而是主持人做的。董家耀他们这些主持人都上了一线,戴着钢盔冲上去采访。
记者:关键时刻冲上去,这需要勇气,更需要知识储备和应变能力。
刘长乐:对。所以,“凤凰”选拔主持人,一上来就不给稿子直接让你播新闻,你要是没有思想,没有文化修养,没有很好的应变能力、语言能力,根本就不行。在选拔的时候,就已经把很多人拦在外面了。
记者:都被这道不低的文化门槛拦住了。
刘长乐:“凤凰”找的主持人,有文化要求,有思想要求,思想比漂亮脸蛋要重要。所以“凤凰”的主持人有很多并不一定来自播音专业,但必须得有非常好的文化底蕴、文化修养。为什么曾子墨在她出的《墨迹》一书里说,她一天都没上过主播台我就敢让她上去?不是我疯了,是我对她的气质、文化修养、应变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即便前三天结结巴巴,到了第四天就没问题了。
记者:“凤凰”以独门“舞”功,打造了很多电视明星。现在也有很多电视台着力于打造明星主持,但通常都是以娱乐的方式进行包装,比如让主持人比唱歌、比跳舞、比溜冰,等等。对这种方式,您怎么看?
刘长乐:主持人“明星化”本身并没有问题,因为电视是要靠形象传播的。但是有一点很重要,电视明星必须是真正的记者和真正杰出的人物。“造星术”的关键是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块能敲击出火星的金刚石,而不是一堆稀泥。靠低俗化、娱乐化造就的明星,是没有长久生命力的,也不可能有潜力可挖掘。
记者:“凤凰”为什么总是能发现“金刚石”?
刘长乐:我们坚信思想比漂亮的脸蛋更有力量。像曹景行、阮次山、何亮亮、杨锦麟等人原来都是文人,他们满腹锦绣文章,却从来没在电视上露过脸,我们为他们量体裁衣,制作适合他们的节目,很快就“红”了起来。
记者:“凤凰”也有一些非常受欢迎的“当家花旦”,她们给人们共同的感觉就是有亲和力。
刘长乐:我们强调节目是平视的,这就要求主持人要有非常好的观众缘。吴小莉为什么能那么受欢迎?就是因为她是传统的淑女形象,有很好的气质,这种女孩给人的感觉比较亲和。小莉最近做了一个《问答神州》的节目,这个节目她刚开始做的时候,想向法拉奇学习,问的问题比较犀利。后来我就找她谈,我说小莉你毕竟还是淑女的形象,你的问题不要太尖锐,在这一点上可以学学拉瑞·金,他做了20多年的脱口秀,基本上没有得罪人,他善于把很尖锐的问题用很巧妙的语言来提问,不去给人难堪,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记者:这和您给“凤凰”定的原则很一致,积极、善意、建设性的。
刘长乐:而不是消极、恶意、破坏性的。带着善意去沟通,这一点很重要。闾丘露薇就非常会提问。鲁豫也很会提问,而且她还善于聆听。我跟鲁豫说过,你要把大部分的时间用来聆听,聆听也是一门艺术,而且我还特别强调让我们的摄像机反打鲁豫专注聆听的镜头。
记者:当年刘海若也是颇受好评的一位,但是不幸遭遇车祸,她的近况如何?
刘长乐:她最近很好,今年10月,我们准备让刘海若重新出来。海若是我亲自挑选的,她出车祸受伤,我真是心疼啊。
善用“怪才”
记者:按照当代管理学对企业的金字塔划分,企业由下而上依次分为:存在的、有形象的、有文化的、有哲学的企业。经过11年磨砺,“凤凰”追求一种什么样的哲学境界?
刘长乐:传媒塑造品牌的过程,就是努力接近真相的过程,而接近真相的最高境界,就是传播良知。这正是“凤凰”最大的哲学追求。
记者:有一次,中国人在国外被绑架,“凤凰”已经到了现场,但却迟迟未播报,一直等到人质被解救后才播放了新闻。有人说,时效是新闻的生命,为什么你们要放弃这么好的抢先播报的机会?
刘长乐:如果我们抢先报了这条消息,可能对人质的生命造成危害。传媒的声音重要的是呼唤人性,传媒报道应当体现出人性的存在和生命的尊严,这比抢到一条独家新闻更重要。
记者:有良知的媒体,才会有尊严,才会受人尊敬。
刘长乐:康德说,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受到深深震撼,一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良知代表了人性中最崇高的情感,凤凰卫视应当帮助人们去发现良知、追求良知、传播良知。
记者:这就需要管理者本身要有悲悯情怀,有文化追求。
刘长乐:我认为,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应该是宅心仁厚,但意志坚强;谦恭为怀,但勇敢无畏。文化素养是最基本的要求,你能不能和李敖对话,能不能和余秋雨对话,如果人家说话你根本听不懂,就谈不上你去开发人家什么东西。所以你自己的文化素养,你的阅历,当然还有你的性格魅力,是很重要的。
记者:文化追求,对文化企业的管理者更重要。
刘长乐:对。我认为,一个企业家太自我、太向钱看、太精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一个像“凤凰”这样的文化企业。不能够要钱不要脸,要钱不要魂。如果没有文化眼光,就不会发现有文化的人才;如果没有文化功力,就不会有创意喷薄的策划;如果没有人文情怀,就不会有到位的人文关怀。
我常常跟凤凰人讲,大家要能够理解“玻璃效应”———在顺境中,把玻璃当成一扇窗,总是向外看,把功劳归于时势、环境和他人;在逆境中,把玻璃当成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反躬自省,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
记者:作为创办人、管理者,凤凰卫视呈现的,更多的是集体的烙印还是您的个性?
刘长乐:“凤凰”绝对是凤凰人共同的作品,这个我根本不是谦虚。我特别喜欢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老先生给我写的一幅字。当时我与他素昧平生,就因为喜欢“凤凰”,他要给我写一幅字挂在我办公桌后面的墙上。他给我写了四个字———植桐引凤。老先生并没有说我就是凤凰,或者说凤凰台就是凤凰,而是说凤凰台是办了一件“植桐引凤”的事,是梧桐树。
记者:“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刘长乐:我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那些对中华文化,包括对中国文化价值观的体现有着满腔热忱的人,能够有一个施展的舞台。换句话讲,我的理想就是构建一个平台,要把凤凰引来,让她们在这里翩翩起舞、展翅高飞,这才能形成“凤凰”的文化。所以,当“凤凰”创办十周年的时候,张仃老先生又给我写了一幅字———凤凰于飞。
记者:意指您已经开始把凤凰引来了。
刘长乐:(指向侧面墙上挂着的书法)这“知足长乐”四个字是我父亲92岁时给我写的。他今年已经94岁了。
记者:您说起父亲的时候表情很温暖。
刘长乐:我父母亲年纪都很大了,我经常跟他们沟通。他们特别想我的时候,我刚好打电话回家,他们就会很开心。我喜欢唱《常回家看看》,还有阎维文的《母亲》、刘欢的《人生第一次》、王宏伟的《儿行千里》,唱与母亲有关的歌时,我很容易动情。
记者:您父亲给您题写“知足长乐”,那么您觉得达到什么程度才是“足”了?
刘长乐:我现在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没想到“足”,没想到什么是最终的目标。我常常跟大家讲,如果我们认为自己不优秀,那是妄自菲薄;但是,如果我们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已经卓越了,那是妄自尊大。我们始终奔跑在从优秀到卓越的道路上。
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凤凰”的优势正在受到挑战,国内的睡狮已经醒来,国外的巨鳄正在穿上“唐装”。人如果满足于“好”,就不愿意再求进步,就不可能伟大或杰出。从这个意义上,“好”是“杰出”的敌人。“好”令人满足,使人不再追求进步,很快从“好”滑落到“平庸”,再滑到“坏”。你不前进时,世界不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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