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弄潮——温州商人沉浮录

2012年08月13日 14:48
来源：凤凰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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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伏产业全线飘红 温州民间资本大批进入

解说：2010年国际光伏产业全线飘红，为胡福林带来了6800万元利润的好成绩，他决议扩大投资，将原来的3个光伏生产基地扩大到12个，截止2011年秋天他在光伏产业上的投入已达6亿人民币，而这笔资金最终也同样来自民间借贷。

胡福林：当时觉得进入太阳能行业是没错的，因为科技含量又有，利润又有，又是国家政策支持的项目，就觉得进入这个行业是对的，资金不断地投入，把产业链做长，想完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这样我们的成本竞争优势就有了。按照我们原来布局，想去香港上市嘛。

解说：那是一个最好的年头，光伏产业的短期获利，刺激胡福林反哺眼镜行业，2011年上半年他启动了在上海的眼镜连锁项目，然而好运似乎走到了尽头。当年上海30多家门店全线亏损，胡福林的资金周转开始险象环生。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由于欧债危机愈演愈烈，2011年光伏太阳能的主要市场欧洲，需求骤然萎缩。与此同时，在香港上市的计划遭遇滑铁卢，加之国内银根突然收紧，银行越发惜贷。胡福林资金链断裂的消息，在2011年8月不胫而走，债权人的电话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有的甚至直接上门讨债。

胡福林：就是他紧张，问你也要问嘛，我欠他的，他来拿回去，我紧张了拿回去也正常嘛，或者人家说你这个礼拜，你能不能还一点，都很正常。逼得你透不过气来一种感觉，人的压力确实很大，市场又没了，员工工资又要发，我们本来想进入美国市场，美国市场反倾销。

解说：一个月后人们发现胡福林已悄悄出走海外，他究竟欠下多少债，有人说15亿，有人说20亿，还有人说更多，3000名职工的工资怎么办，债权人的财产又该怎么办。其实胡福林已不是温州第一个出逃的企业家，在过去半年里温州已先后有及十家企业老板，因资金短缺或失踪、或跑路甚至自杀。一场金融风暴在温州平地而起，让全中国为之侧目。人们将目光投向政府，该不该出手救市，又该如何救市，从地方到中央执政者的智慧在经受考验。

陈德荣：我觉得不能够把它简单地归结为救或者不救，把它极端化，要么救，要么不救，不是这个问题，首先我们要搞清楚，这轮金融风波它产生的原因，为什么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就在去年下半年发生，因为这有整个世界经济，大的金融风波的影响，也有这两年我们国家的宏观调控政策的影响。温州是民营经济为主体的经济发展的模式，他对市场的反应灵敏度，要比其它地方要高，所以为什么温总理非常重视温州，因为他把温州看作中国市场经济的一个指示器、风向标，温州产生的问题，可能过一段时间，滞后性，在全国其他地方会表现出来。所以这个问题不是温州所独有，而是温州表现得更早、更典型而已。我不能说好像政府拿这个，政府的，财政的钱，说去堵他的资金链断裂，这个不可以的，但是作为地方政府来说，在当前出现问题的情况下，怎么来规范市场经济的行为，你比如说有很多暴力讨债的，这个就是非法的，我就要进行打击，规范讨债的行为。但反过来讲，你这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说你跑路，你这也是不守信用，市场经济是信用经济。你跑路，欠债不还也是不对的。所以我怎么能把跑路的，给你做工作，找回来或者说是劝你回来。

解说：2011年10月10日，在经历了21天艰难的思考后，胡福林终于下决心回到温州，他的回归，被看作温州金融风波的转折点，温州市政府借由对胡福林问题的解决，给动荡的人心打入了一剂镇静剂。

胡福林：加上我们温州的企业界，特别是王振滔主席，他也跟我沟通，他说胡总这个是，已经不是你个人的问题，这已经关系到温州企业家整体的信用问题，他说你赶快，所以说这对我来讲，我非得回来，包括政府，陈书记，市里面的政府，他也希望政府能早出台一些帮扶政策，企业慢慢都会走出困境，所以这一轮政府确实出手比较及时。你看我这里，我的办公室，我出走，我的高层管理人员还在上班，还有政府来保护，一点都没少，所以这也是个条件，如果我回来都没有了，听说有的企业都没了嘛，连窗门都被人家拆走了，我这个还好的。

潘忠强：信泰光学他原来企业实际上是停产了，政府给了他一笔扶持基金以后，企业生产正常了，工人，大家都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为了解决企业的困难，特别是资金链断裂的问题，我们政府当时拿出了十个亿吧，建立这个企业解困扶持基金，来解决企业的资金困难问题。

陈德荣：现在民间因为金融风波以后民间借贷不活跃了，他借不到了，我政府设立一个转债周转金，来填补空缺，在政府的资金有十分安全保障的前提下，替你周转一下，代替了市场当中缺失的这个链条，这个环节，同时的话也把这个讯息透明，让大家不要谣言传来传去，传得大家人心惶惶，我们索性把这个情况讲清楚。

解说：眼下的胡福林虽是焦头烂额，但人们普遍相信他的处境还算乐观，毕竟他的企业在全球积累了五百多个合作伙伴，只要能恢复投资人的信心，债务并不难解决，何况他手里还握有220亩工业用地，估值在10亿元左右，而主营业务眼镜的订单也已排到了明年。

胡福林：市政府在政策上支持我，这样我走出困境，就会走出来，走出去以来银行也好、债权人也好，原来如果说破产拍卖的话就不值钱嘛，现在这样子的话，大家都得到一个偿还了，只要把温州人的信用能守住，现在能守住这个信用，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不负责任，我已经很开心了。把债能还掉，股权到时候我多少零都可以，我变成职业打工都可以，这个根本没去想那个事情，现在我们这么努力去做，这么多团队，债权人也跟我一起在做，主要就是把企业生存下去，把它盘活，每个人应该把原来的债权收回去。对所有的员工，对所有人是一个负责任的事情。

陈德荣：这一轮金融风波可能对我们熟人信用是一个冲击，但是对于现代契约信用应该说也是一个提升，一个推动。大家可能今后在民间借贷中，可能会更加规范，更加成熟。

解说：温州商人林东如今在杭州经营着一家食品企业，说起2011年发生的这场“温州老板跑路风波”，林东颇有感触。17年前创业初期，他也曾有过相同的遭遇。

林东：往往谁会借你钱，你想象一下好了，那个时候银行肯定不会借你这么多钱，借你钱最多的一定是你最要好的亲戚最要好的朋友，创业失败，亏掉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尊严和亲情。尊严，只要你创业成功还能赚得回来，但是有些亲情亏掉了就没了。我们家当时有世交，很好、很好的，我到杭州来创业，因为我在他们眼里长大，他们觉得这个小孩很乖，所以愿意借我们钱。但是那个时候1995年过春节前，亏了钱以后我们还不掉嘛，大概20多万，因为他们急啊，所以跟我妈妈讲的一些话，就非常的难听，已经把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世交全部给减完了，我讲这个是亏掉了。

解说：像林东这样的创业经历，在温州并不罕见，作为草根企业家的主要资金来源，正是民间金融让这座城市产生了大批的“中国制造”和“隐形冠军”，并成为“世界工厂”的缩影。改革开放之初释放企业家精神，让温州快速发力进入新世纪后，温州的先发优势逐步弱化，“抢在起点，停在拐点”，“温州病”困惑温州。2011年的金融危机也是诸多病症的集中爆发。

陈德荣：我们分析温州的民间金融存在两多两难的问题，一个民间资金多，投资难，没有投资就成为游资，像幽灵一样在那儿游荡，游到哪里就产生一种金融的放大效应，就会有一种破坏力，第二个中小企业多，融资难。现在我们整个国家的金融，以国有银行为主体，所以他对小微企业的服务，就缺少最后这个层面。

解说：2011年七、八月间，和胡福林一起跑路的温州企业主超过了40人，一时间“跑路”成了人们见面时的问候语，金融恐慌弥漫温州，之所以“人人自危”因为温州九成的家庭、个人，和六成的企业都参与了民间借贷，民间借贷的规模已超过1200亿元，为什么如此巨额资金没有投资温州的实体经济，反而成为钱炒钱的游资呢？

吴敏（《温州日报》策划总监）：每个企业，特别是温州劳动密集型企业，他们通过这几年的生产以后他们觉得利润空间越来越少，他们有几个原因，第一，劳动力成本增加；第二，原料才成本增加；第三，银行贷款越来越难，成本越来越高。

解说：打火机曾经是温州制造的标志，这里生产的打火机一度占据全球金属打火机80%的份额，近年来这一行业日渐萎缩，春节后的复工，李中坚特意把时间选在正月初八，希望能博个好彩头。

李中坚（温州商人）：这个2012年能够尽量保本经营，我感觉到都不错，感受到的有可能一些跳楼啦，或者叫的很响（的企业），那政府可能就直接去扶持一些。像我跟他们开玩笑说，有很多人坐那个，坐船啊，很多晕船的人政府是没办法，你吐了或者跳下去了，政府就赶紧来扶持你。

解说：李中坚从手工仿制日本产打火机起家，由家里的小作坊到开拓国际贸易，一度每天出口10万只打火机，一路打拼二来，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如今却感到晕船，原因很多首当其冲是劳动力成本上升。数据显示2011年以来，全国25个省市区的最低工资标准平均增长22%，即便是工资提升，众多企业依然面临招工难，和员工来了又走的难题，为了留住老员工减少流失率，李中坚的公司里熟练技工的工资，最高涨了40%。一般普通工人的工资，或从1600元涨到1800元，或从2000元涨到2200元，而这已经是温州企业的通行做法。

李中坚：一个人200的话你算算，你算它我们到500人的话，这一个月就增加10万。

解说：李中坚的企业贷款大概三四千万，此前的利息是四厘，目前已经翻了一倍，即便如此拿到手的贷款，也常常打了七七八八的折扣。

李中坚：比如说贷款100万，叫你要存30万、50万、20万，它根据银行不同，也根据你的企业不同。比如说现在国家利率6.2%吧，比如说它要根据企业的情况，要先加个20%-30%是吧，加个20%-30%算是，面子给你的。

解说：经营成本在上升，市场竞争却日趋激烈，利润已经像刀片一样薄。2000年前后温州打火机行业的利润至少在30%以上，如今行业平均利润只有3%-5%，最近李中坚的公司迎来了一批日本客户，打火机企业绝大多数以代工为主，产品附加值和技术含量有限，主要靠价格竞争，日本人货比三家，李中坚就只能单价压低2-3美分来满足客户。

李中坚：从去年的那么一个金融风波一过来，很多企业家信心很差，感觉到我为什么去做那么一个企业，如果不做，我把这么几千万块钱收回来，把这个厂房出租掉，给自己吃了，几代人都够了。

解说：产业调整滞后，传统产业生命力不强，使得投资实体经济的收益，远低于投资房产、矿产、黄金，活跃于温州地下的民间资本涌向了收益高的领域。

潘忠强：当虚拟经济的规模，超过了实体经济规模以后，一旦宏观环境发生变化，比如说金融紧缩，银行贷款他要收回去了，收回去以后我们的企业就必须要想办法维持这个资金链的运转，从正规金融渠道贷不到款以后，他必须要从民间渠道来解决这个资金问题。

胡福林：因为银行都看好我，我把钱拿来，当时2008年比较宽松嘛，钱拿来投进去了，现在一紧张，我整个盘就转不动了。民间资金毕竟说好也是短期的，压力很大，利息开支越来越大。

解说：企业资金需求的普遍上升，进一步推高了民间借贷规模，借贷利率随之水涨船高，温州官方公布的数据显示2011年8月、9月民间借贷利率超过了25%，而民间流传的数据是温州民间借贷市场月息最高已达15%，也就是说年利率是180%。

胡福林：最主要就是这样的成本，肯定做实业，算都算得到很难维持，你维持一两个月是可以的，这样看来一年下来的话很危险。

解说：利息逐步推高，企业的风险也逐步推到了最高点，一旦企业资金链断了，在约定时间内无法偿还高利贷，损失就会波及各个环节的所有利益相关者。

吴敏：民间的利息，随着市场紧张以后，大家继续贷的话，它就越来越高。那对企业成本就越来越大，这样的情况下，在市场又不好的情况下，他就雪上加霜，他的成本就不堪负重，最后在资金链断裂的情况下，不是选择跑路，有些企业（家）甚至选择了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