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行漫记：农民王搏救助西部代课教师的苦行僧之旅

走访中的每一次快门都是一个沉重的故事

解说：据蔡阳平说，儿子离家十个月后的一个冬夜，一车煤被倒在村口的山脚下，因无人认领，渐渐被村民拉光。这时一个噩耗传来，蔡老师唯一的儿子和邻村一个青年死在了打工的煤矿上，而邻村青年家拿到了四万赔款，村里都传言这车煤是矿上给蔡家的赔偿。

王搏：死在哪里，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起诉也没有那个诉讼费，这个时候，他说的时候又哭了。当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那个地方，我就远远的看着那些山下面的那种迷雾，就是觉得心里面确实很愤怒的那个感觉。我就感觉到像把魂丢了似的，就不知道怎么走这个路。

解说：在走访中，每按下一次快门，王搏的心里就多了一个沉重的故事，如今这样的故事已有几万个，但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条路怎么一走就是20多年。1986年王搏买来一台二手相机，在麦积山风景区招揽生意，旅游淡季时，王搏便背着相机外出采风。1992年冬季的一天，来到甘肃会宁地区的一个村庄。

王搏：这一家的一个老奶奶大概70多岁，她们家有三个孩子，孩子现在就是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那个孙女现在已经失学了，说到这个时候，孩子就抱着她的奶奶，就是让她的奶奶不要哭，就看着她的奶奶哭得都上气不能接上下气，她的儿子是个瞎子，后来她这个瞎子的儿子也在哭，一家人全哭。完了我就拍下了他们哭的那一种镜头以后，这个父亲当时就跪下来，就说是这个孩子给我，让我去养。

解说：盲人父亲的请求出乎王搏意料，长到20多岁这种被人求助，被人报以希望和期待的感受，王搏还是第一次领会到。

王搏：就这件事到最后就让我感到呢，就是特别痛心。

陈晓楠：他看你那一种眼神，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你。

王搏：是。

陈晓楠：虽然他并不知道你是谁。

王搏：因为那个时候我还知道就是中国的希望工程已经开始了，我觉得这些照片拍了以后，我可以给当地（政府看），完了他就直接帮，这很简单，没有需要说的理由，因为它已经存在这种状况了。

陈晓楠：你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王搏：是。

陈晓楠：这个事做来也没有那么难。

王搏：哎，是。

解说：后来当王搏拿着一些失学儿童的照片，几经辗转找到当地相关部门，却发现事情并不如想像的那样简单。

陈晓楠：你当时受到的最大的质疑是什么？

王搏：就是他们认为你没有合法的身份，你不是多事嘛干这件事。他就会说一个农民，你没有资格干这事，就感觉到特别自卑，没有想像到。

陈晓楠：你当时自卑，自卑什么呢？

王搏：自卑就感觉到自己特别穷，如果自己有钱，我就去帮他们。

解说：1998年春，兰州市市中心的东方文化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现一夜之间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广场上搭起了一条绳子，绳子上挂满了180多张图片。虽屡屡受挫，但王搏始终无法放下一个个西部家庭的期盼，他决定走上街头求助。这一天，王搏签下了25份协议，这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此后他带着照片从兰州来到北京又到广州、上海，数年间为一万个孩子找到了资助。但2004年人们却发现王搏突然放下了这一切，重又做回一个普通农民。

王搏：就是你甚至拍一个学生，大家有些人就会说你是不是跟政府过不去，你到北京去办展览，你要揭政府的伤疤。

陈晓楠：而且一个一个的这种方式也其实看不到一个巨大的希望。

王搏：是，是，确实看不到希望，就是你可能在这里面投入的精力是无限的，种地的时候就觉得把这个电话赶快关掉，我就在山上面，山上面没有信号，多好啊，有时候就感觉到在地里面干活，干起来特别劳累，但是休息了就彻底放松了，比这个资助学生简单多了。

解说：但十个月后，北京一位捐助者李玲的来信再次搅动了王搏平静的生活，李玲曾经资助了王搏老家一名代课教师的儿子，但两年后这名14岁的少年仍然选择了辍学打工，在信中李玲希望王搏能够解答她对这个孩子和西部教育状况的诸多疑问，但王搏回绝了，让她自己去找答案，几天后，李玲竟真的来到甘肃，亲自找到了孩子的父亲陈志刚。两天后，当李玲离开陈家时，她几近崩溃。

王搏：王搏老师你知道陈志刚老师家有多穷吗？他们家的家产不值一两百块钱你知道吗？李玲当时就哭了，陈志刚老师的孩子就走的时候抱怨他爸爸，原来他以为这个老师可能能挣多少钱，后来他才知道别人资助他上学的时候，他觉得你这个人没有本事。

解说：时年42岁的陈志刚已经执教20年，每月工资40元钱，这些年村人纷纷外出赚钱，他还守着他的学校。

王搏：他的学校是在别人私人的牛圈和猪圈里面，那牛粪就在脚底下，我说是你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如果你的孩子现在成这样了，那我就会马上联想到你教的学生是不是都会变成这样？但是他很少说话，他就反正就是他就总是给你感觉到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他就好像很自卑的样子。

解说：西部农村触目惊心的贫困刺痛了李玲，她再三恳求王搏继续拍摄，临走时她或执意留下了500元让王搏买胶卷，承诺回去一定拉到赞助，李玲刚走，王搏拿起相机立刻上路了，一下子他曾经的生活又回来了，他继续一个人的慢慢长途。

王搏：我也不能说服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我也不能说我为什么不能放下这件事，我在这件事上变的是一个非常没有主见的一个人。

陈晓楠：所以她留下这500块钱其实就是等于是给你留了一个小火苗。

王搏：是。

陈晓楠：有一个人一旦跟你提到一种念头，这，这就就全回来，因为它就是扎扎实实装在你心里了。

王搏：是。

陈晓楠：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为了补充乡村教师资源的不足，很多地区聘请了大量没有编制的临时教师，他们为称为是代课老师，2006恩年之前在中国大概有四十四万多名代课老师，大多是分布在乡村里那些交通最不方便，最贫困最偏远的地区，数十年来他们领着每个人从几十到几百元左右不等的微薄收入，身兼数职，一个人代多门课，教多个年级，还有种田养家，可以说支撑着中国乡村教育里最薄弱的一环，对这些代课老师来讲，他们毕生最大的心愿呢就是能够转正，像公办老师那样有一份人民教师的待遇，但是因为编制稀缺，再加上学历、普通话、年龄等等因素限制了他们始终没有办法通过转正考试，即使他们举债上了成人大学，参加了培训班，希望也很渺茫，至今在西部自然条件恶劣的地区，那些个没有公办学校也没有公办老师愿意前往的地方，代课老师的使命其实仍没有完结。

解说：重新上路王搏将镜头对准了代课教师，他借了一万七千元的贷款一拍就是六个多月，走访了陕西、宁夏、青海、甘肃等地，拍摄了1300名代课教师，每个人的故事王搏都清晰地刻进了脑海里，至今王搏都记得第一次见一个叫张杰的老师时怪异的感觉。

王搏：人看起来就还是头特别大，面庞就是非常臃肿，一细看他就非常变形，当年因为他就是在教书的路上他就被一辆三轮车撞飞了，他的肋骨、头骨、臂骨、盆骨粉碎性的骨折，就心脏就是时有时无的跳动，好多的那个学生家长就跪在医院里面给医院的医生和大夫，院长都去求情，就说这个老师一定要救活，这个老师一定要去给他做手术，钱我们自己去筹。

解说：张杰是甘肃秦安中学十几年来唯一的英语老师，也是该校少有的代课老师，尽管曾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但这并不能为张杰转正带来希望，曾有人给张杰介绍过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他却拒绝了，如今45岁的他靠着每月700元的工资生活。

王搏：他就说是他从一开始他觉得这个教书不管赚钱不赚钱，他觉得他站在讲台上是最有尊严的，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如果让我能够在这个世上多活几年能教书，我最希望就是你能找到人来帮我把我这个钢板取掉。

陈晓楠：那他为什么没取掉？

王搏：他没有钱。

陈晓楠：所以他身体里有多少块钢板？

王搏：13块。

《冷暖人生》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陈晓楠【主持人专区】

首播：周二21：50

重播：周三1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