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中国古代没有我们今天所谓的文学

核心提示：到底文学是什么，这个问题今天听起来好像很废话，但是我很早以前我就在想，在别的地方谈过，就其实中国古代是没有我们今天所谓的文学这回事的，我们今天讲的文学是一种审美的东西，是一种好像文化里面抽象的美学的体现的一部分，但是古代的中国恐怕不是这样，比如说我们看《古文观止》里面选的一些的文章，很多的书信很多的墓志铭很多的东西在今天看来都是属于应用文的范畴，就跟政府公文差不多。

凤凰卫视7月4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今天仍然给大家介绍张晖，已经故世的张晖先生的《无声无光集》，我读这本文集的时候，里面有一种很强的共鸣感，是为什么呢，我觉得张晖在关心的一些的问题我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也是我特别感兴趣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什么呢，就是他在香港科技大学念博士的时候，他的老师陈国球先生这几年也常常谈的一个问题，到底文学是什么，这个问题今天听起来好像很废话，但是我很早以前我就在想，在别的地方谈过，就其实中国古代是没有我们今天所谓的文学这回事的，我们今天讲的文学是一种审美的东西，是一种好像文化里面抽象的美学的体现的一部分，但是古代的中国恐怕不是这样，比如说我们看《古文观止》里面选的一些的文章，很多的书信很多的墓志铭很多的东西在今天看来都是属于应用文的范畴，就跟政府公文差不多。

那应用文能够叫做文学吗，各位想想看，所以可见文学的观念是新近引入的，从西方而来的，而中国古典文学则介乎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文学与其他东西之间，那他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呢，那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们可以在这本文集里面看到，他做了很多很有趣的讨论，比如其中一篇文章叫唐诗中的酒价，我觉得这个很好玩，表面上看他要谈的就是透过唐诗里面谈到喝酒要花多少钱，买一口酒喝买一瓶酒喝。

为什么会谈到这个问题呢，是因为曾经中国历史上有一些文人真的是从唐诗里面，比如说读到杜甫有一首诗，里面一句话，早来就饮一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于是就知道一升大概是30文，也就说真的是把唐诗里面关于酒的记录当成一个来看看唐朝的时候卖酒要多少钱的一个证明，但是张晖在这里就反驳这样的讲法，他就认为这种说法其实是忽略了唐代的比如说我们说总是从唐代酒价是多少，帛书的高度和腰围是多少，这些问题都是宋代诗学中的热门话题，但是这里面牵涉到就是我们对于古代人怎么看文学一个观点，他们并不认为文学真的是一个今天我们所讲的虚构的纯艺术范畴的一个东西，而是认为它能够当材料的。

这样的一个观点在我们今天看来自然觉得很不足取了，就觉得这不算是文学研究，张晖也提醒了我们这种思考方法恐怕是有问题的，然而他另一方面又认为真的有些时候文学还是起到了跟现实一种错综复杂的牵涉作用，比如说其中有一篇叫诗歌中的南明历史，这个题目是他特别关心的一个题目，他本来有部遗著就是要谈南明，就是明朝终于到了南明时代，彻底消亡在历史之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的文学跟知识分子。

里面就提到钱澄之有一本《所知录》，他就说这个《所知录》跟一般的史书有很大的区别，什么区别呢，一方面他是当时很多人认为做南明研究必备的一个重要的参考书，认为他非常的可信，可是另一方面里面又写了很多的诗歌，是他本人或者重新叙述历史事件，或者补充历史细节，或者发表意见或者抒发感情的一些诗，这些诗到底能不能够用来做一些历史事件的证明呢，我们按照前面的讲法好像是不能的，但是在这里看，你又发现张晖仿佛觉得其实他们还是重要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子，这些诗他真的曾经发挥过史料的作用，但是你又不能认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最客观最扎实可作为基础的一个史料来看，他隐隐约约含含糊糊，恰好踩到的就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那条边界，我们今天要回看中国古典文学，不能够不去问这个问题，就是以前讲文学到底是用来干嘛的，他是什么东西，他真的是一个现实的记载跟反映呢，还是它是有个人抒情的一面呢，还是说他有纯粹幻想虚构的那种成分，还是说都夹揉在一起。

然后我们要了解这样的问题，就需要回到历史中的情境去看历史中有些人他们在关键时刻做了些什么，他们怎么看自己的文化工作或者是政治工作，于是就可以提到这本文集里面其中有一篇文章相当重要，也就是我昨天跟大家讲到的，他曾经花很大力气去研究的一个人物，汪伪时期的词人龙榆生他的活动，这篇文章叫做徘徊在文化与政治之间，这必然牵涉到汪精卫，大家都说汪精卫是汉奸，但也有人在替他翻案，这个翻案严格讲也不能叫翻案，这么讲很容易引人误会，不是说汪精卫不是汉奸了，而是我们需要历史回到当年的情境去看，为什么曾经这么一个慷慨的想当烈士的人，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呢，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面对的困难是什么，他的选择是不是真的很有限，从这个角度，我们再去看龙榆生这个人，龙榆生是一个20世纪三大词学家之一，本来是一个举国知名的大学者，但是那个时候他居然出任汪伪政权的立法委员，程公博的私人秘书，南京中央大学国文系教授系主任文学院院长，后来1946年的时候被判有期徒刑12年，1948年保释，1949年在上海工作一直到去世为止。

这样的一个人今天来看叫做有污点的人，但是张晖在这篇文章里面试图让我们看到其实过程相当复杂，他一方面龙榆生真的是参与了汪伪的工作，一开始他还是同情汪精卫，但是后来他去做很多策反，甚至帮着共产党的地下党策反一些汪伪政权里面的人物，同时他还试图继续做自己文化学术研究工作，并且坚持认为自己的文化学术跟政治是不相关的，然后这里面就说到了，说其实抗战期间读书人以不同的方式投入救亡，很多读书人投笔从戎，有些主张文化抗战，而龙榆生也是其中一个，他不甘于仅仅以文字报国，希望在政治上有作为，但是问题是后来可以看到他还是以政治获罪，文化身份在关键的时候没有给他任何的帮助，这样的一个有政治情结的文化传统，在中国恐怕还是很难斩的断。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

声明：凡注明“凤凰网”来源之作品（文字、音频、视频），未经凤凰网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它方式使用；已经本网书面授权的，在使用时必须注明“来源：凤凰网”。违反上述声明的，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