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日本汉学大师想把自己当中国人

核心提示：《读杜札记》作者就是日本有名的汉学大师已故世的吉川幸次郎，他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物，他是非常有名的日本汉学界的京都学派的第二代的传人，也就是湖南他们那一辈人的弟子。

凤凰卫视5月31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中华文化曾经是一个世界性的文明，而大唐帝国曾经是个世界性的帝国，唐诗也因此在东亚地区有非常独特的地位。你比如说像杜甫，南起越南，北至日本，都曾经是当地的百姓至少是文人阶层最熟悉的诗人之一，尤其在日本，甚至到了今天杜甫都还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那么过去两天我给大家介绍了叶嘉莹先生和洪叶先生，他们作为中国人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他们这一辈人对杜甫的理解，今天我们换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一位日本的汉学大家，他又怎么来看杜甫。

就是我今天给大家介绍这本书《读杜札记》，作者就是日本有名的汉学大师已故世的吉川幸次郎，这个吉川幸次郎必须要跟大家好好介绍一下，他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物，他是非常有名的日本汉学界的京都学派的第二代的传人，也就是湖南他们那一辈人的弟子。

那么京都的汉学可真的是汉学，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当年罗振玉、王国维到京都的时候，跟他们也交往，把清朝最盛行的那种汉学，就是汉朝圣那种严谨扎实的做学问的风气也影响到了京都学派身上去。而吉川幸次郎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氛围底下成长起来，而且他还比较特殊的是他还到过北京大学留学，他不只到北京大学留学，他简直就是热爱中国，热爱到一个程度，就是干脆想把自己当中国人一样。

他回到日本之后，他还继续穿长袍，人家日本人爱吃的是清淡的日式料理，他喜欢浓重口味的中华料理，另外最妙的是，我们先讲他上课的情况，我们知道日本人过去他们在学汉学的时候，比如说读我们中国汉字的古籍，他们的读法是这样的，那个声音怎么读出来呢？他不是读出来我们的这种普通话或者任何的中国的语言，而是用训读法，就是那个字是汉字，但是那个音却是拿汉字相当意思的一个日本字的音来读他，那么这种读法吉川幸次郎这帮京都学派的学者觉得很不对劲，这不行，必须坚持用汉音来读，这叫做所谓音读法。

所以上他课的一些日本学生都必须能够有相当好的中文基础才行。还不只是这样，他甚至在上课的时候，或者开研讨会的时候，他会跟他日本的学生和同行说，贵国如何如何，他讲的这个贵国是日本，然后他说吾国如何如何，他讲的吾国是中国，还有痴迷中国到这样的程度的人。尤其他痴迷杜甫，当然也要讲一下他二战时候的经历，二次大战的时候，因为他是亲华派，所以在日本受到秘密警察，就是日本军部，用我们今天中国的话讲，监控居住，把他软禁起来监视他。

这里面我们说到《读杜札记》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这在他的一生的学术里面来讲，不是一个严格的学术论著，所以我们看到里面好像没有太多的注释，当然也很可能是翻译中省略，我不知道这方面，但这本书就等于像是给一般的大众读者介绍杜甫的生平跟杜甫的诗词，当然针对的是日本读者，但是作为这么有名的一位大学者写的给普通日本读者看的一本讲杜甫诗的一些札记，我觉得在我们中国人看来，也仍然是很有意思的。

比如说里面有一段我就觉得很有趣，杜甫早年有首诗叫《壮游》，《壮游》这首诗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东下姑苏台，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这句话很多人都说这是杜甫当年已经到了姑苏边，简直就能够坐船出去，过想到日本去扶桑嘛，东渡扶桑，后来没有，就返回来要往长安去，一般都这么来理解。

但是呢，没想到身为日本人的吉川幸次郎反而这边在强调，他说，这个托身向东浮海，是有诗歌的夸张性，没有得到世界东方的扶桑之木，诗人抱憾终生，他把这个扶桑是得到东方的扶桑之木，他说这样描写更显得夸张，也就是说他不认为这个扶桑指的就是日本，为什么呢？他说当时以阿倍仲麻吕为首的日本人留学唐朝的现象，还较为罕见，所以杜甫并没有日本这个国家存在的意思，他是这么讲的，当然这个可以说是有争议的，另外他也说到他对杜甫的一些看法。

他就说到，为什么那么喜欢杜甫呢？他说是因为杜甫跟李白比起来，他总是在创作新创作领域，他说到杜甫熟悉文学世界的本质，并且对此有新的发现，又纵横于诗坛，而他独独喜欢他的就是七言古诗，因为在中国诗歌形式上，它是最自由的一种，用它能够写下很多社会百态，在杜甫之前，七言古诗或者各种歌行，有时候很容易用来写各种的恋爱，儿女情长的东西，但是在杜甫笔下，却能够写出像《兵车行》这样的一首诗来。

当然要写这种为过去的中国士兵，为士兵们表示同情的这种诗歌在杜甫之前已经存在了，但是也没有人像杜甫这样子，他不是想象，他是真的好像很写实的让你看到眼前征战士兵他们妻离子散，然后埋骨域外，再也回不了家那种悲痛，然后他仿佛直接在跟士兵对话。

你比如说他问到这些长者虽有罪，一夫敢生恨，这是士兵对他的回答，就说到您虽然特意询问我们出战的情况，但是我们这些当兵服役的人又哪里敢跟你说我们的痛苦呢，这因此可看到，杜甫是非常勇敢的用了当时的诗歌，突破了他们原有的体裁的限制，然后想用他们去表达这个社会的看法，而且这个看法表露的是这么的直接，这么的勇敢。此外，这本《读杜札记》还有好玩的地方，就比如说里面特别有两张，有两篇都在讲杨贵妃，那是因为日本人也对杨贵妃特别着迷，甚至写过很多的文学作品，用日文写的，或者日本的汉文写的文学作品，是谈唐明皇与杨贵妃，你看看吉川幸次郎这本书，你就了解到原来我们中国人心目中的安史之乱或者杨贵妃跟日本人心目中是大不相同的，这也是很有趣的比较文化。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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