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杜甫有真本事 写真感情不喊口号

核心提示：叶嘉莹先生认为杜甫最了不起的地方，就他写的那种非常正规的，符合伦理规范的儒家道统的这种感情，居然能够写到出来让人觉得不教条，不像口号，不像我们今天看到的到处的那种颂歌口号，而仍然很感人。

凤凰卫视5月28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那么今天继续给大家讲讲看我们今天手上这本《叶嘉莹说杜甫诗》，昨天就说到叶嘉莹先生认为杜甫最了不起的地方，就他写的那种非常正规的，符合伦理规范的儒家道统的这种感情，居然能够写到出来让人觉得不教条，不像口号，不像我们今天看到的到处的那种颂歌口号，而仍然很感人，那这种感人当然要有真挚的感情，她不是虚假的，不是那种应付场面的，人家要的唱红歌你又跟着唱，不是，她是真喜欢，但这个真挚的感情如果没有一定的技巧，没有一定的才华跟见识写出来的话你仍然觉得她很让人觉得很嫌恶，很厌烦，一个人有时候很真心爱国写一些爱国的歌词，写一些诗出来你也会觉得很肉麻嘛。

但是杜甫不同，杜甫因为他真的是有本事，而说到杜甫的本事要研究他的诗词的技巧，历来都必须要先讲究整个我们中国诗词的各种体制，他本身的一些规律，那么这方面有点技术性，对一般的年轻读者来讲或者有点困难，但是叶嘉莹先生之所以是最好的诗词老师，就是因为她能够把很多东西讲解的非常的浅近，而其中又像她自己的老师顾随一样有很多的感发很多的感受，随手而至，那么同时又能够把很多诗里面牵涉到的典故，牵涉到的当时的一些基本的文史知识好像顺手捻来一样贯穿在里面，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读叶嘉莹先生的书总是觉得好像上了一堂中国文化通史课一样。

比如说我们来看看她怎么讲杜甫的诗的技巧吧，比如说这里面有一首《哀江头》，讲的就是当时安史之乱的时候杜甫被叛军抓住了困在长安，那么一心想要逃到那边去，那么也就是当时的新的皇帝的形制所在，然后这首诗就做了一个很详细的分析在这里面，在《哀江头》这首诗里面他一开始说到了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那么这句话那么讲的就是少陵，我们知道就是他说到在长安附近少陵这个地方他野老，他要吞声来，气吞声哀痛，是要吞声来哭，而春天的时候在这个曲江，可不是讲我们今天的那个曲江集团，而是在这个曲江这块地方在曲行潜伏这么行走，然后他特别提到这句话如果用我们今天懂广东话，懂闽南话的人来念的话，你就会发现这个声音格外的对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这里面的意思就是声音就是往内吞进去的，完全把那种隐忍的那种感觉给写出来了。

那么这里面他就特别强调这些诗要注意他的声音，而这种状态是什么呢？写的就是说一开始在春天，本来曲江这个地方是唐明皇还在的时候，那是大搞赏花宴会，有点像今天日本人喜欢赏樱花，这也是唐朝的风尚，什么花开了满城的人出来赏花，在下头搞派对那很快活的，那么没想到这是国破家亡的时候，于是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们吞声哭的杜甫就想起了过去了，想起了过去就写到过去真的是非常的美好，那么尤其当然要说到杨贵妃，杨贵妃他怎么写呢？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请注意这个同辇随君侍君侧，就是和皇帝坐在同一个车子里面，随在皇帝的身边，那么就是说到这句话我们要注意，单独出来看会觉得有点问题，一句话里面怎么又随君又侍君侧，这好像有一点重复，有点多余，不像是个大诗人的手笔，所以叶嘉莹先生说，这句看似叠床架屋，但是他把杨贵妃得到玄宗宠爱的那个情形写到了极点，有时候我们讲文学作品的做法这都是最笨的办法，只要你所写的真的能够传达你感发的生命，怎么写都好，这个时候这种力量正是要靠叠床架屋才能表现出来的。

然后接下来他又讲到当时在皇帝身边还有一些宫女在表演射箭，这个箭怎么射呢？你看写的多么的漂亮、潇洒，然后简直是步步高，写当年长安明皇还在的时候那种景象，春天大家赏花很快乐，宫女随侍，然后杨贵妃在旁边玩的很欢，怎么玩呢？射箭，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这句话讲的就是说你看这个宫女一翻身向天，她不是写仰射鸟，仰射鸟多笨，仰射云这个姿态多么的潇洒，一射就是一箭双雕，一笑正坠双飞翼，一笑之间一下就射中了同时两只鸟这么下来，然后叶嘉莹先生就说，你看这两句话加起来都是两个字的向上高起来，杨贵妃跟在明皇旁边，叫做同辇随君侍君侧，到了这里是翻身向天，又翻身，又向天，然后还仰射云，这一步一步的往上，但是这里面忽然有一个比腕千军的一个力量，一个转折转下来了，怎么转下来的呢？就是一笑正坠双飞翼，这到了最高点的时候这个鸟掉了下来，也有人解释这个正坠双飞翼指的就是明皇跟杨贵妃，一起掉了下来。

这本来开始讲在一个叛军占据的长安里面，回忆过去的美好，然后一下美好到了顶点的时候这要掉了，掉了接下来那一句就叫做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然后就接着下去才慢慢慢慢悲凉的结束这首诗，写的多么好。那么然后我们要注意在这里面我们讲的所谓的感发，在谈杜甫的时候叶嘉莹还不忘又谈到了比如说像苏东坡，为什么呢？他要说到中国诗人，我们大家说诗里面看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那这些人是什么样的人了？你又尤其要看他在患难之中怎么样，那么像杜甫在患难之中仍然不改那种对苍生黎民，对朝廷社稷的那种忠贞热爱跟忧患，而苏东坡是跟新党把它撵走了之后，旧党上来又不满他同情新党，是大家都讨厌他，他一辈子就在贬来贬去，但是他每次都能够何等的旷达如海阔天空一样，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大诗人、大文人在中国历史上备受尊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在患难之中的表现，那么无论如何这本书很难一言而尽，大家要想好好欣赏杜甫诗或者是中国诗，都应该好好的看一看。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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