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日本文化讲求对流逝时间的梦境化

 核心提示：本期梁文道为您介绍法国作家菲利浦·福雷的《然而》。这本书作者以一个法国人的身份，大谈日本，讲了很多日本历史上三个重要的艺术家，然后讲到了一些日本的城市，神户、东京跟京都，但是贯穿其中的却是什么呢？却是自己跟自己亲人离散的，失去亲人的这种痛苦的经验，由来是这样。

凤凰卫视4月24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们继续给大家介绍法国小说家菲利浦·福雷的这本《然而》。那么在这本书里面，这位法国作家很奇妙地要跑到日本去，在日本寻求一个关于他的女儿去世的某种的省悟跟启发，他认真地研究也书写了三个作家和摄影师，或艺术家的一些故事。

这里面，比如说我们首先昨天跟大家介绍的日本的俳句大诗人小林一茶，这里面他又说到这些俳句，西方人其实对于它们有很多很多的误解甚至神话，尤其法国人他们特别喜欢俳句。我们知道俳句很短，通常三行，非常非常简短，就仿佛是一个纯粹客观的对世界一瞬的一个掌握。那么很多西方的诗人觉得这种诗体，这种诗简直是达到了诗的最纯粹、最高的一个程度。

认为它是一种对世界存在最精华最纯粹本质的揭示，它们好像要掌握一个逝去的时间，然后把那个时间凝固在一点之上，又揭露出了这个世界浮世的本来面目。那么这样的一种理解，其实是很所谓的现在讲叫东方主义的，就说有太多太多的误会，太多太多的美化，而菲利浦·福雷他比较对日本文化了解，其实他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常常清醒地提醒自己，不要陷入那种陈腔滥调里面，不要像很多西方人一样跑到日本或者跑到远东要去寻找一种他们所没有的一种心灵上的神秘的一种教诲。

可是有时候，一些意义上的一些由于文化差异造成的演变，造成的距离，它会有一些刻意的曲解，还是会浮现。比如说这篇他谈夏目漱石的时候，他说日语里面的小说，那么他就讲汉字，其实就跟我们中文小说一样，他说它是由两个中文汉字组成的，第二个汉字表示说第一个词小，小的意思就是微小而不足以道，那么他说这个说法让人想起小说是一种空谈，不为什么的言说，一个从人心里掏出来的词语，却不给它们提供任何持久的慰藉，不过深深叹息地安慰。

这个讲法讲的很优美，然而当然也是一种对小说这两个字的一个望文生义的解释。但是这重要吗？不重要，为什么？他说他谈到梦，日本文化常常讲梦，跟中国一样。就是我们日常生活我们常常遇到一些事情，你觉得似曾相似这个场景，这个事我好像干过，我好像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我好像什么时候在此刻，在这个录影棚里面讲过同样的一番话，做同样的一期节目，为什么？

我们的作者认为，这都是在梦里面出现过的事，而梦里似曾相似的感觉不是别的，恰恰在于整个人的一生每个人都在孩提时分就梦见过了，这就是为什么在所有经历过的事件发生之前，总有什么东西在暗示我们，哪些事我们是早已经见识过的，每一个新的经验都不过是用来验证脑海中一个古老的故事，很久以前，在暗夜中说过自己听的故事。的确如此，如果不是暗地里早就意识到了什么，我们心灵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如何能承受令人心烦意乱的场面，而不被彻底击跨呢？

你想想看，他好像是用来说他的人生就像梦一样，而梦总是你已经做过的一件事情，世间实际上的遭遇都在梦中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在这样的情况底下，我们是不是能够说他的女儿的去世这件事情带来的震撼，要是最后能够承受的话，是因为你孩提时期就梦见过这样的一个场面，这是一个你小时候就听说过，你将来要经历过丧女之痛的这么一个故事帮你做好准备。

他提到夏目漱石，他回到日本之后，在日本他的太太是疯狂的，夏目漱石自己也是一个忧郁症患者。然后1911年的冬天，他们最小的女儿，出生还不到两岁，也丢了小命了，这里面这段话写的很惊人，对她的死，医生们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人们发现孩子死了，就这么简单，原封不动的。漱石很快就把它穿插到了他这本新小说的情节之中，不过是换上了其他人的名字。雨落下来，有节奏的，嘈杂的，在屋子里，人们清晰地听到雷滴，雨滴打在邻居芭蕉叶子上的声响。

晚饭的时候，哼都没哼一声就昏倒了，人们把他平放在床上，他发青的嘴唇间已经没有任何气息，医生马上赶到，做了几个他知道完全无济于事的动作。请注意这里面他怎么写，没有眼泪的巨大沉默笼罩着，父亲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太离奇了。想想看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

我们再来看看他要讲的第三个经历过丧亲的这种故事的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其实是个我们不知道他人名的一个人物，为什么？他在这里面要介绍的一个人是一个日本有名的摄影师山端庸介，他有名的地方是因为他是当时他在日军服役，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美军用原子弹轰炸长崎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赶到现场，要拍摄长崎这个场面的人。然后这里面其中的恐怖就不用谈了，但是比较值得注意的是他拍了一张照片，有一个女人，眼神空洞的但是又有点微笑地看着他抱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明显是受伤，后来得病也死了。

然后我们作者说，没有人能想象这个女人的心情和还活在她脑海中的记忆。当几个陌生人把照片在50年之后，原报50年之后，把这个照片递给她看，这张照片包含着她失去的孩子从此所留下的一切，穿越时间不可思议的黑幕，孩子再次向她走来，不是他本身，而是不可复得的失去的孩子就这样还给了她。

她只知道一样东西和其他人一样，说这个孩子无比珍贵，什么都不能解释他可怕的消失，流逝的岁月也无法减轻因他没了而形成可耻的空白。再次看到这个孩子，50年之后，穿越了他整个人生的一道目光，女人当年那个目光，她神秘微笑着，用她无法慰藉的爱作为给活着孩子一份既优雅又忧伤的礼物。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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