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平：认同文化中国 但再也回不去

2012年06月08日 11:02
来源：凤凰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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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作家李永平，1947年生于英属婆罗洲沙捞越邦古晋市。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后，留系担任助教，并任《中外文学》杂志执行编辑。后赴美深造，获美国纽约州立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圣路易华盛顿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曾先后任教台湾中山大学、东吴大学、东华大学。 著有《婆罗洲之子》《拉子妇》《吉陵春秋》《海东青：台北的一则寓言》《朱鸰漫游仙境》《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并有译作《大河湾》《幽黯国度》《纸牌的秘密》《道德剧》《尽得其妙：如何读西方正典》《布鲁克林的纳善先生》等。

凤凰卫视6月7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其实要写在热带雨林，沿着一条大河往源头进发，这一路寻找些什么，然后少年在这里面慢慢的转变了他的人生，成为一个成人的故事，这是一个典型的文学史上常见的一种题材的写法对不对，各种的成长小说也都像《大河尽头》这么写，但是李永平写《大河尽头》这本小说里面的这个少年成长故事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是因为，他这个成长是个回归源头，从李永平早年开始，他不断就书写各种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同时都是兼具几种的元素在里面，有时候她是个母亲，有时候她是个未受污染的纯真小女孩，对他来讲就像周磊教授所说的，这仿佛他要写一些原始创伤的记忆，就像他这么一个人，他认同一个文化中国，但是他认为那个中国再也回不去了。
   
    他离开了他出生的真正的原乡、故乡婆罗洲，他也不回去了，在这时候，这种失去根源的创痛只能够用文字来写它来弥补它，但它写出来的这些小说里面的母亲的形象最终都是要遭到凌辱的，要堕落的，纯真无暇的小女孩是不可挽救的要消失要死去的，像这书里面就出现了这些形象，比如说他这个姑妈，荷兰人房龙小姐，他爸爸的老情人，在二次大战的时间，惨被日军轮暴，总共她数了一下，遭遇过一万多次的强奸，他的子宫被捣乱，切掉，她再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他是他这一家族过去曾经远赴盛名的荷兰殖民者庄园的家族的最后一代，没有传人了，但是她把少年永当成他的儿子一样，他许诺他这个，而这个小孩子永远是华人母亲。
   
    但他对他这个所谓的洋人姑妈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他觉得这个姑妈应该是纯洁的，他不想看到她堕落，但实际上她被人这么蹂躏过，她怎么可能还是纯洁的呢，于是双方都希望一次救赎，这个姑妈说我跟你走这一趟朝圣之旅，要到婆罗洲人心目中的大神布龙大神创世以来留下的见证名山，八都地半山上面，我要在上面要把你重新生出来一次，什么叫把你在生一遍，在生存人，你看这是一次神话学的印象，宗教的印象，要整个要进化的过程，所以你可以把这本书看成是李永平创作历程里面一个自我净化的一个过程，他回不去他的原乡，不论是文化的中国还是物理上的婆罗洲都变了。
   
    他把那种原乡的失落以及对原乡的怀念，往往以女性的形象表达出来，这也是个很常见的做法，然后在对女性的怀念上面，看到他们的惨遭淫辱，童贞的失去，但是这时候他希望救赎他们，最终他真正能救赎他们的手段就是利用这些汉字，这些方块字，像神秘图腾秘戏图靠一般的方块字，而这些方块字，这时候就出现了我前天说过的，从来没出现过的景象，这种雨林景象过去出现在很多西方小说家的笔下，但是我必须说除了康拉德少数几个作家之外，没有几个真正能够写到这么好，你发现中文过去没有写过雨林，但是原来中文这么能够写雨林。
   
    而康拉德当然是这部小说的一个很重要的灵感源头，像黑暗之心，你溯河而上，大家也去看过电影版对不对《现代启示录》，中间见到的种种恐怖的情况，那些白人在里面怎么样疯掉了，士兵怎么样在迷失被人砍头了，华人怎么样在里面做买卖，越做越鬼里鬼气，然后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来看看，这里面就说到，假如你坐飞机穿越婆罗洲的上空，你往下看，有时候看到些炊烟身前，直到底下有人，密林之中也有人，你在雨林中走入，你有时也会看到一些影子倏忽散过，但是，你在想是不是有路呢？你要找什么呢？你要找路，然后精确的说你看到了一条羊肠小径，从空中你遥看，那千条万条为血管般遍布婆罗洲全岛，自中央高原辐射四下贯穿在原始丛林中的小径，不知几十代人用脚赤裸裸的，长着厚厚一层老茧的，从不知鞋子为何物的达雅克人的脚，伊班脚，加拉毕脚，普兰脚（音），这都是原住民的名字，一脚一脚硬生生的踩踏出来。
   
    斧凿刀刻一般印记在婆罗洲的赤红泥土上，柔肠百结，婉转流传，果真像一窝子刚从三羊肚里热活活掏挖出来的肠子，被布龙神一把撒切在茫茫雨林之中，然后我们进入雨林，跟着这个探险队，这个探险队人数一直在减少，有些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有的人死去，有人的发疯，有的人忽然身中邪恶的雨林梅毒要回去医治，最后剩下几个人，然后在船上走进雨林，你看看这个雨林是什么样的雨林，它驶进了一条阴凉无比，深不可测的绿色甬道，不，不是平常我们在树林中看到的绿色，而是一种带着形而上的灵异色彩，我前所未见的靛青色，深沉幽暗，林木也似林密无声，感觉上你好像进入深山中一座荒废已久的天主教堂或印度神庙。
   
    隔一段，他看两岸的树可高大，你看那亭亭盖盖，一出出高耸的树冠，至少七八层楼高，稀稀疏疏，闪烁在晌午的艳阳中，绿，可绿的发出红光，扎人眼睛，仿佛只要你不小心划一根火柴马上就会听到吡啵一声响，整座森林着火，霎呼之间，漫天遍野、噼里啪啦燃烧开来，这千百株赤道古树，扎根在猩红色腐殖土里，烈日下，好似千百只张开的巨大络腮一行一行，浩浩荡荡从山坡顶端直排列到水边，夹江而立，然后这里面还有不知明堂的角，猖狂的从树身上每一个枝丫间串身出来，扰扰嚷嚷互不相让，争夺那从树敲小小缝隙间塞落的灵心阳光，当然还有蔓藤。
   
    这是个像佛山乐园的地方当然要有蛇对不对，你看那一条条胳臂般粗的蔓藤，蟒蛇样盘盘圈圈，从千百棵巨木顶端直直垂挂下来，松毛参，张牙舞爪，一路直管互相纠缠扭打乜要，争着把头颅伸进沁凉的河水里荡啊荡，成双成对缱绻交尾在婆罗洲最大河流中，随波逐流，快乐无比。

《开卷八分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 【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 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 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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