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恩泰：停留在“吕秀才”角色中令人痛苦

许子东：你到了后来像托尔斯泰，他善恶观非常强，道德意识非常强，他写《安娜卡列尼娜》的时候，他自己说好了，我要批评一个荡妇，可是他写出来的小说以后，我们全世界的人都同情安娜卡列尼娜，这个就是文学的力量，把人性，你再回想，你看今天我们中国的网上，多少善恶文明的例子，谁吃饭之前是好人，一下子就变成坏人，然后人家追溯他，多少年前，你看他就怎么坏，怎么坏，多读莎士比亚吧。

窦文涛：你这个讲的真好。

许子东：人类否则不会进步。

窦文涛：而且我就觉得像你们研究表演的，我也有一个误解，因为我不懂，但是经常现在就听他们老拿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开玩笑，感觉，中国过去都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系，但是到底什么是，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现在觉得他被今天的很多人聊成了一个什么？好像跟着斯坦尼的这套体系，就是这种脸谱化的，表面化的。

许子东：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就是说，原态就是吕秀才，他要进到这个角色，他在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他要尽量的进到这个角色。让人相信他是吕秀才。

窦文涛：但是因为这种表演观，他是不是因为跟这个革命结合在一起之后，好像我现在，比如你看周星弛拍喜剧片，感觉就在讽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因为过去从苏联到新中国好像都是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个东西实际上又给很多人带上的一种革命的符号。

喻恩泰：我来讲一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莎士比亚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被现在我们很多人质疑，是因为我们，他是个权威，我们经常会去用他开玩笑，实际上美国人也非常的推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我们说罗伯特尼诺、爱普希诺，这帮人都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弟子，为什么？因为美国有一个派叫方法派，我是最早在中国研究方法派的人，我那时候翻译过一些论文，所以方法派传，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传到了美国，在当地播了种，种了植物，长出来那个叫方法派，其实他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

窦文涛：演技派可以叫。

喻恩泰：对。他就是人物走进了角色的内心，真实的去体验，说白了只是体验，而不是说我表面的去演，所以，我一直认为，我说一句从来没有人说过的一个感觉，我认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真正的来源是莎士比亚，因为莎士比亚是最早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也就是那个时候，比如说文涛兄问我一句话，喻恩泰你来了，你吃饭了吗？希望你今天愉快，很简单的一个台词，如果说在莎士比亚的剧本当中，这句话可以有无数种解读，他可以是窦文涛不欢迎我来，他可以是窦文涛认为我迟到了，在责备你，他可以被认为是窦文涛在怀念喻恩泰，你终于来了，你的语气的不同，说法的不同，同样的一句话，他会有无数种含义，甚至我们可以把他演出潜台词叫subline，就是你词语之后的东西，他需要你演员完全走入角色的内心去做一个总谱的设计，然后一点点的去感受，你如果没有感受到就不要去做他，于是就一点点，一点点，最后，把角色和人物合到一起，创造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物，比如说吕秀才，从此，他们认为这个东西就是喻恩泰，又是吕秀才，永远把你们俩放在一起，这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也是当年莎士比亚做到的，所以实际上莎士比亚提前了几百年，在完成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工作。

许子东：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把他理论化。

窦文涛：现在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对立的又是一个什么东西？

喻恩泰：其实没有，连演布莱希特，连演布莱希特好的演员都是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方法去演的，全世界没有一个演员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为敌，包括周星弛，但是只有方法上，我们在理论研究上会说，有梅兰芳的体系，有布莱希特的体系，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系，我个人认为，所有的演员都是在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路。

窦文涛：对。我刚才听你说，我就觉得有这个问题问你。

您比如我刚才听你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验角色的内心，有什么表演派别不是这样，不要求去体验内心呢？表演好的，不都应该是这样吗？

喻恩泰：比如说我们在《武林外传》里面，那时候我们建议可以看镜头，这种东西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里面是不会出现的。

窦文涛：所谓咱们那种穿帮。

喻恩泰：我们叫假定性，就是我们用假定性来玩，比如说我们就知道这是游戏，时不时我们跳出来，我现在又不是他了，我又是他了，所以我会跳进跳出，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

许子东：这就是布莱希特。

喻恩泰：这就是布莱希特。

窦文涛：我知道，就是上次那个话剧的老导演叫？

喻恩泰：林兆华。

窦文涛：林兆华，他就是说中国戏剧为什么牛？他说中国戏剧的那种表演，就是角色和演员之间保持距离感，他又是，但他也不是，甚至有出离（音）的效果。

喻恩泰：他说的是戏曲是吗？

窦文涛：戏曲。他也认为话剧表演，可以借鉴这个，他就说，咱们老说投入，我就是他，他说那不对，你演员你还是你，你在塑造角色，你们两个之间有距离，这就是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分别。

喻恩泰：你说的非常对，但他其实这是个非常严肃和巨大的课题，我个人认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非常了不起，布莱希特和梅兰芳也都非常了不起，他们是针对于同一个剧本的不同处理方法，还有就是，我们根据不同的题材来选择，有时候真的，你能够完全复原一个现实主义的场景，是非常了不起的，我陪我的父亲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我当时就认为，全世界最好的剧院没有办法复制我现在眼前看到的这八张床，这20个人，你做不到。

窦文涛：那就是个舞台。

喻恩泰：长得都不一样，有歪瓜裂枣的，有近亲结婚的，有特别聪明的，有当领导的，有农村的教师，你让演员来，一个剧院弄光了，你都做不出来，这是一种功力，但同时一帮演员能跳进跳出的去阐述一种假定性的戏剧观，同样让你悟到很多的东西，周星弛非常了不起，他就充分的运用了假定性

许子东：会不会是后面有点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