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楠：两岸审判在当年绝对是中国人政治生活当中头等的大事，对于朱华荣来说，还有一层更为深刻的含义，他出身法律世家，建国前毕业于四川大学法律系，建国之初，他被选派到人民大学学习，随后留校任教，专攻刑法。而在1957年，朱华荣被划为了右派，被迫放弃了自己的专业。1976年十月，天翻地覆，朱华荣也重拾自己的专业，进入上海华东政法学院。两岸审判启动，作为刑法专家，朱华荣加入到审判工作当中，他还记得，尽管当时刑法已经颁布，但是对于审判林彪、江青两大集团，究竟适用什么法律，其实还是众说纷纭。

朱华荣：关于适用法律方面就有两种意见，就是对审讯“四人帮”，他们因为犯罪的时间，我们刑法还没颁布。就应该使用《惩治反革命条例》来处罚他们，《惩治反革命条例》比较严格，那刑比较重的，死刑也比较多的，说应该采用这个来惩罚他们。但是，在他们被逮捕以后，1979年已经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这是正式法律，等于刑法典一样了。有人就主张使用这个新的《刑法》，新的《刑法》比它轻，好像便宜他们了。但是我们国家《刑法》是这样规定的，如果新法跟旧法使用上有问题的话，如果被告犯罪虽然在新法颁布之前，但是如果按旧法惩治，那么旧法就处罚的重，规定的重，新法规定的比较轻，那么就按照新法，叫从轻原则。如果是以前认为犯罪，新法不认为犯罪，就免予起诉，就不起诉了。这个规定也是一个国际通例了，从人道主义，从轻原则就是。对被告来说一般都是宽大、从轻，属于仁政，这种观念。这个法制的原则，也是一个法制的原则。所以这个争论结果，还是按照这个现行刑法规定这个原则处理，所以对他们来说，还是使用这个现行的，新的这个刑法典来处理。就不使用《惩治反革命条例》，这个是对的，经过讨论的。

解说：1980年3月，中央成立了两岸审判指导委员会，此前一个月“两岸”已经移交司法机关，尽管已经走入法律程序，但是当时围绕是否采取公审，要不要为被告人提供辩护等一些关键问题，仍然存在着一定的分歧。

朱华荣：这都经过争论讨论以后确定下来，要公开审判，有些审判说，有的说军人这部分是不是不公开审判，就“四人帮”审判，后来全部是公开审判。审判要不要辩护律师，这也有争论，最后确定要辩护律师，因为要实现一个法制的形象，说一定要有律师参加。

解说：作为两岸审判指导委员会的主任，彭真特别针对律师辩护的问题做了一番阐述。

朱华荣：有证据就要把这个辩的合理合法，禁得起历史考验，律师不是做样子。而律师，他们参加时候还要真正的辩论。真正的辩，真辩，不是做样子的。要纠正这个观念，好像律师摆样子的，就是要真辩。要律师还要活跃这个会场的气氛。

解说：虽然彭真为辩护工作定了调子，但是多年的积习难以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朱华荣还记得，在一开始写辩护词的时候，他们还是按照以往的惯性思维。

朱华荣：实际上没做得很好，比如说当时我们律师写辩护词，这个大案子，我们参考了苏联的不是审判布哈林这些“反党”集团的这些，苏联当时审判“反党”集团，审判布哈林的时候，这些律师也出庭辩护。他们辩护的表白法，面对这些，这些被告，我们跟全国人民一样都表现无比的愤恨，好像表示自己阶级立场，但是由于这个法律的规定，他有辩护权，所以我被委托对他依法给他进行辩护，还表白自己一番。

那时候，我们开始也学这一点，觉得这点不表白一下立场，好像会被误会一样。后来王汉斌看了以后，都把它删掉，说不用这样表白了，直接就入题了，你表白不必要。我们信任你当律师，当然相信你立场是稳定的了，你不要这样表白，要像个律师的样子。这样就跟检察官区别不了，所以还纠正。

解说：受到审判的林彪、江青两大集团的主犯，一共有十个人，根据法律规定，拥有辩护人是他们应有的权利，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每个人的表现各不相同。

朱华荣：王洪文他就不要，因为他们也不大了解辩护制度的意义，王洪文他认为我是坦白的，不要什么辩护，他要争取坦白从宽，所以他就不要。有些他是不信任，像张春桥他根本就不服，他起诉时候就拒绝，不要律师。像姚文元法庭不要我要，他是很滑头的。江青就是要，江青很积极。

陈晓楠：随着审判日的临近，辩护工作也开始进入预定程序，此时虽然律师已经基本就位了，但是在一开始针对林彪江青两大集团的十名主犯的辩护人，特别法庭并没有采取指定的方式，他们希望尽量能够尊重律师自己的选择，然而一个现实让特别法庭很快就改变了初衷，决定采取指定的方式，来确定被告的辩护律师。原因很简单，律师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选择为江青做辩护。

朱华荣：他们也指定我了，跟张思之一起去给江青做这个辩护。

解说：朱华荣还记得不久之后，张思之和他在司法部律师司司长王汝琪的陪同下前往秦城监狱，会见他们的当事人江青。

朱华荣：到了秦城以后，我一看，背靠大山，很森严的一个大监狱。我们进去，也不要介绍信，打个电话就让一个姓王的政委来接我们，就跟他们一起进去。进去就在会客室那个地方谈。他们就说江青很需要律师，催促他们多次，要见律师了，你们来正好，但是说江青，现在我们去大概是八点，或九点钟，说江青正在睡回笼觉，她早晨起来以后到九十点钟还要睡一下觉，说等她睡了觉以后，你们再去见她好一些。不然她精神也不好，跟你谈不好。在这个时候，他就叫我们看看监狱，要熟悉江青的情况，就在江青牢房里面，有个窥测的一个小洞，就叫我们看看，我看江青正睡在那，白白的脸，看到不像个老太太，很年轻一个女人，我还问是江青吗？他们说，是。

她当时待遇也不错，一个月大概三十几块钱的伙食费，那时候我老伴的工资也不过就三十几块钱，所以他们伙食还是很优待的。当时还提出要吃牛奶，因为当时那个地方没有牛奶供应的，所以就每天给她增加两个鸡蛋，作为她的营养。

解说：监狱方面特地挑选了一个空房间，安排张思之和朱华荣与江青的第一次会面。

朱华荣：江青由两个女法警把她带进来，带进来我们开始询问了，会见江青就这样开始了。她一进来的时候还很斯文的，规规矩矩的站在那还不坐，后来张思之招呼她坐吧，她就坐下了。当时我们听说江青很泼的，还要骂人的，但是见到我们她不，很文静的样子。后来，但是谈到之后就不大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