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全:当时陈寅恪就问他,问周扬说,中宣部归你管吗?周扬说归我管,他说新华社也归你管吗?周扬说新华社跟我有一点关系,后来陈寅恪说某天某日,新华社说学生比老师强,你看报纸上有,比老师强。学生编的书比老师编的书好,应该把老师推翻,你现在又要做什么,老师比学生强,到底怎么回事。周扬怎么回答,他跟陈寅恪说,现在我们像穿鞋子,买双鞋子,我要试试大小,这鞋大了嘛,我们就换双小的,小了嘛换双大的,是个实验的过程,他就很巧妙地跟陈寅恪讲。
解说:经过数月的调研,周扬奋力纠正教材编写中,轻视学术、重视政治等倾向,他对文科教材建设注入了极大的心血,留下的讲话和文稿达40万言之多,在民族饭店召开的一个会议上,周扬拍着胸脯对专家、学者们说,学术上你们负责,政治上我负责。著名史学家范文澜高兴地说,这下我思想解放了。冯友兰与岳父、女儿都参加了教材编写,三世同堂,他对周扬的言行有感于心。情不自禁赋诗一首“怀仁堂后百花香,浩荡春风感众芳,旧史新编劳询问,发言短语谢平章。一门亲属传佳话,两派史论待衡量。不向尊前悲老大,愿随日月得余光。”
到“文革”之前,文科教材已出版68种165本,加上正在编选的共156种367本,体现了当时中国学术研究的最高水平。并且培养了思想理论、文化理论中的许多领军人物。周扬颇有雄心壮志,他对专家们说编教材不是突击任务,可以搞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你们如果有兴趣,我愿意陪着搞下去。对于正在热火朝天投入工作的周扬,毛泽东却并不满意,他批评周扬“政治上不开展”。
周扬被毛泽东点名批评 江青主持对其审查
1966年7月,周扬被《红旗》点名,说他24年来始终顽固地坚持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文艺黑线,并且重提三十年代两个口号之争。江青主持审查“周扬专案组”,她在公开场合扬言“我恨死周扬了”,正式列入“周扬一案”的有七八十人。周扬的家人后来从周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在狱中的一些情况。
周密:他那个耳朵坏了,左边这个耳朵耳轮已经没有了,都变成这样子,就长到这个上头了,就变成残废了。他没有提,我们看见了,他说他这个耳朵已经聋了,而且他那个腿,他那个腿呢他出来的时候,他说那时候在外面挨打嘛,每一次打完以后两条腿都是青的。他随便,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他说就是踢他打他,他说他最难受的就是这种大光灯照他,审讯的时候照他,不让他睡觉,他就说了这么一件事情。
曾子墨:1975年7月2日,在周扬被监禁九年后,他等到了毛泽东的一纸批语,周扬一案,似可从宽处理,分配工作,有病的养起来治病,久关不是办法,请讨论酌处。7月14日,67岁的周扬走出了秦城监狱。
周密:我爸爸刚一出来的时候,我一看吓了一跳,我妈妈通知我,让我几点几点去,我就去了。他就是头发全都白了,而且走路就是蹒跚的样子,而且眼光也有点痴呆,说话也是慢慢吞吞的。我爸爸非常容易激动,我爸爸泪流满面,就使劲地就说,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妈。他就只会说这么几句,他说话不是很清楚的,而且他有幻听,他说他听到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了,说他是人民内部矛盾,说周扬属人民内部矛盾,说广播里讲的。
他就讲他在狱里头,通读了马恩列斯,他学会了缝被子,他说一个月发30块糖,他每一天吃一块糖。他主要是讲他这些好事,至于他受的那些折磨,他一字不提。然后催着我妈妈给他找书,说家里书还有没有,我妈妈说还有一些。
解说:周扬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连散步都觉得是浪费时间,读书是他唯一的嗜好,原来家住二进的大院,有一半的空间成为他的书库,红卫兵一批批地来,有价值的书渐渐所剩无几。周扬便多次吩咐妻子苏灵扬去找些禁书回来,苏灵扬免不了气呼呼地抱怨,书、书、书,你这个人就知道书。
周艾若:小偷啊,偷他很多的书,好多年嘛,小偷就是跑到屋顶上打个洞就下来,把这些书运走,完了,屋子里面地上堆一大堆,他完了拣一本书出来,原文的黑格尔的一个什么东西,哎呀,这本书小偷看不懂,不会偷。
解说:1977年周扬复出,做理论工作,家里却络绎不绝地来了许多文艺界的客人,找昔日的老部长倾诉,不久中央找周扬谈话,说文艺届积重难返,百废待兴,希望周扬去管一管。
周密:文革前他是常务副部长,他是干得最多的,哪个单位谁干得最多谁就最倒霉,反而有些长期养病的,因为身体不好啊这些,他就是稍微好一些,对不对,就受的冲击相对的来讲就好一些,所以我的理论我就觉得谁干得多谁倒霉。而且不是一般的倒霉,他就是说历史总是要朝前发展的,要站得高一点,他一再就是跟我讲你要站得高一点来看,他给我写了几个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觉得他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不管什么情况下即使明不可为,他也要为。他尽他的最大的努力去做嘛,他反对我这种人生哲学,他觉得他就是要拼命地去做。
解说:从来不进行任何体育活动的周扬,开始认真地锻炼身体,他有时使劲儿地练腿,秘书看见了不免过来阻止。周扬每天会在院子里快步走十几圈,边走边思考问题,有时一头撞在树上。
周密:我妈妈有一次出差去那个,好像石家庄吧,不远,刚走一天刚到那,我爸爸自己在家里就不行了,他自己叠被子,一展这个被子,把腰扭了,人就倒在床上,就晕了一下就不行了。赶紧就打电话,又把我妈妈叫回来。后来我妈妈就跟我说,说你爸爸没出息,就离开我一会儿都不行,一天都不行。然后她告诉我,她说他好几次在洗手间就晕倒了。
解说:1979年秋天,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71岁的周扬当选为全国文联主席,之后调任中宣部任主管文艺的副部长,共身兼十个职位,正式地重执文艺牛耳。
周扬多次为工作失误道歉 强调要珍惜人才
曾子墨:第四次文代会上,周扬详细回顾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文艺界的历次运动、斗争,指出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向丁玲、陈企霞、冯雪峰等等同志道歉,此时,萧军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说周扬同志,好,敢于自己承认错误的是勇敢的人,不敢承认错误的是怯懦的人。场上立刻就爆出震耳的掌声,有人高呼“同意萧军同志的说法”。
解说:在文艺家聚会时,只要有机会,周扬便要向在他主持文艺界时,在运动中被打倒的人道歉,有时情绪激动,泣不成声。但是他的做法随即引来了指责。
徐庆全:他们理由是这样,中央历次政治运动是中央搞的,我们只是执行者而已,我们有什么资格道歉,周扬怎么回答?周扬说,我们虽然是执行者,但是也有执行者的责任。
解说:我不赞成把责任都往上推,应该自己承担多少就承担多少,我个人从30年代到开国以后17年,基本上是“左”的错误。
编辑: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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