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鲁湘:美是世界上最奇特的一种财富,越分享,就拥有越多,经由别人的惊叫,你看到了满天的繁星,经由别人的一种陶醉,你看到了夕阳,经由别人的一种欢唱,您看到了花的开放,延续生活美学这项现今备受关注的课题,蒋勋先生又替我们提出个人讲求美好生活的新视野,新兴法,即培养丰美的感官经验,让视觉,味觉,听觉,嗅觉,触觉的敏锐感受全面苏醒,由此而能深刻地体验大自然之美与生活之美,在这个理性超越感性,身体日益荒凉,社会疏离感愈加严重的时代,我们应该怎么样地学习着去感受,去欣赏,进而能够和他人分享美的世界,我们怎么才能真正感觉到生命本源的一种精神,一种热情。
蒋勋,台湾知名画家、诗人作家。早年毕业于中国文化大学历史学系和艺术研究所,1972年赴法国留学,1976年返回台湾。蒋勋是台湾艺术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台湾全才型的艺术家,在诗、书、画和文学创作、文化批评诸方面都有不凡的造诣,近年专事两岸美学教育的推广,蒋勋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一样,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伟大的传统经得起背叛 不用担心年轻人的叛逆
王鲁湘:蒋先生,就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因为我和台湾艺术界的朋友交流也比较多,我发现有这么一个现象,就是很多台湾的艺术家朋友,在他们年轻的时候,都很激烈地反传统,对中国传统东西有一种叛逆的精神,但是等到他们进入中年或者步入老境的时候,却又开始回归传统,又开始重新理解传统,那么你觉得这是一个什么现象?
蒋勋:我自己的体会是这样子,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从小学到中学,不管家庭或者学校给予我们传统的教育是非常强势的,你对它也有一点反感。所以我自己有一个体会,我后来到法国读书,然后在西方的文化里,我忽然觉得传统的东西给我很大的感动,可是我觉得如果一个伟大的传统是经得起背叛的,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如果今天年轻人,年轻一代追求西化,然后觉得这些传统的东西可能都是落伍的东西,我觉得如果周遭的环境,他接触得到,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回这个东西,因为我相信中国的文化其实是一个古老的文化,所以他中年以后的心境特别明显,因为我知道说有些东西等待他的生命的某一个阶段,他会领悟,所以我觉得台湾大概很明显经历过这样的一个过程,我同年龄的非常明显,大概在我们年轻的时候,都弹吉他,唱洋歌,然后看好莱坞的电影,然后很奇怪,那个时候,因为我童年时候我妈妈带我听昆曲呀这些东西,我就觉得很烦,可是现在全部都找回来了,所以我觉得文化的东西有一个很有趣的正反和。
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比凡高的《星夜》更动人
王鲁湘:就是从您个人的经验来看,您看您是在年轻的时候去了欧洲留学,然后到那个地方学了西方的美学,学了西方的艺术,但是现在看您,包括您写作也好,您演讲也好,您的整个的思维,肯定是中西打通的,可中间主要的一种生命情调,还是东方的。
蒋勋:是,因为我想我自己最后感觉到的是说在这个文化里,我们一直强调说有一个人文的,人本的东西,就是人是本体,所以比如说像荷兰的画家梵高,我们举个例子,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命的激情,这样的一个生命的疯狂,这样的一个生命最后割了耳朵自杀,完成的那个伟大的艺术,我后来发现在中国的艺术里,它并不完全鼓励,因为它觉得真正的作品还是你自己,怎么在生命里面追求一个好像平淡当中的成熟跟圆满,所以黄公望到82岁上下富春江,画出《富春山居图》,那它的确现在给我的感动,有时候会比梵高的《星夜》还要动人,因为那里面有一个内敛的东西。
王鲁湘:您说到美的觉醒,就说美是一种像孟子所说的,实际上是一种本能或者是一种良知良能的东西,然后无非是它置伏在我们的心底深处,被有些东西遮蔽,或者是被一些东西压抑,然后我们现在解放它,让它觉醒。那么从您一生这种生命的设计来看,是不是也有这种解放你的各种感官感觉,然后让美觉醒,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追求?
蒋勋:有很强的这种追求,可是他也很危险,因为他等于是在感官的世界里面去做各种的试探,然后最后期待这些试探里面,都能够有它存在的意义跟价值,所以不太去下结论了,不是一个结论说,什么样是一个好的生命,而是说不同的状态的生命,比如说可能我年轻的时候,我会觉得,在路边有一个老叫花子,然后穷到那样子,一身生了病,邋遢,我觉得这样,如果我这样,我就不要活了,可是现在我绝对不敢轻视这样的生命,就是那个生命在这样的状况里的求活的那个意志,我也许不如他,那甚至我会觉得如果作为一个绘画者,我希望能够画这样的生命,我希望把这样的生命变成一张作品,然后让大家看到生命在这样的角落,阴暗的角落,那个存活的意志力。所以我想这是很不同的一个领悟跟改变。
蒋勋:我们用到了美的觉醒这个字,觉醒,它相对的是睡眠,就是说我没有用美的诞生,美的复活,因为诞生、复活可能是死亡,因为我觉得人的感官的世界,它可能只是没有被开发,所以有点像我们在睡觉的状态,那怎么去启发让它醒过来,能够感觉到周遭的事物,我们知道美学这个领域,我们谈过说,在西方拉丁文的这个系统的Aesthetica,它本来是讲感觉学,所谓的感觉就是眼,耳,鼻,舌,身,我们从印度的佛学里面看到,很早他们就关切到这五个感官所构成的对外面的色,声,香,味,触,它的互动关系,就说我的眼睛是视觉,我的耳朵是听觉,我的鼻子是嗅觉,我的舌头是味觉,我遍布在全身是触觉。
那这样的感官的世界,其实它是帮助我们搜集所有的情报,而这个情报当中,最后像德国的美学里面,他们这个Aesthetica,这个感觉学是,因为我们常常用这个东西来判断我喜欢的跟我不喜欢的,比如说我的眼睛会看到一朵花在开,我会很喜欢看,我们刚刚讲说,他不知道,因为他不是理性判断,可是我们已经谈过,花的开是一种生命的象征,生命完成的象征,所以我们会在花的开放里感觉到自己生命的一种状态,然后我们看到一个车祸,车祸的现场,看到一个染着血的身体,我们我们不忍心看,所以这是视觉上的选择,就是视觉上有喜欢看的跟不喜欢看的部分,所以他们所说的美学最后变成一种判断,变成一种选择,耳朵也一样。我们的听觉听到某一种声音,比如说鸟的叫声,在这个校园里,你会听到不同季节鸟在鸣叫,然后你会觉得很悦耳,有时候你觉得它比音乐还好听,可是有些,比如说一个车子开得太快,急刹车“嚓”的那个声音,你会觉得起鸡皮疙瘩,不舒服。
那听觉上,比如说我们用科学的分贝来算,这个分贝高到一个程度,对人是很大的伤害。我们大概知道说,那个噪音不断地刺激我们的耳膜的时候,人有时候会发狂的。所以音乐,我们叫音乐是好听的,有很好的节奏跟旋律的,我们叫做音乐,所以我们的每一位朋友,我们都利用我们的舌头跟牙齿,唇齿之间,我们会发音,可是有些人的声音,会变成很让大家安静的声音,有些声音会让大家觉得烦躁的声音,因为它在空气里面有一种振动,它会有一定的频率。因此音乐不见得一定去听音乐会,去听有名的演奏家,也许我们在生活当中,我们就已经在开发我们的听觉。所以我们所说的眼,耳,鼻,舌,身,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感觉系统,那这个感觉系统如果我们用理性去研究它,非常不容易,因为理性的范围其实是比较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