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留守妇女自杀比例高 多集中于育龄女性

贾树华：我访谈的还有一对就是婆媳关系，这个死是让我觉得是愚昧，是精神卫生知识的不普及，是我们的社会救助这个系统的缺失，也是我们专业工作者的工作，你想我们另外一个家，就是前后半个小时的时间不到，应该二十分都不到，婆婆跟儿媳妇就是因为吵架，都喝药死，儿媳妇去河边洗衣服，她的妈妈也就是婆婆在家里做带孩子，结果儿媳妇回来发现呢，那个孩子，孙子在床上自己大便，就在那玩，结果儿媳妇回来就简直不能容忍，就骂了她的婆婆，反正就没有好气，她婆婆就特别生气说，那我死了，你们就舒服了，你们就好了。

解说：婆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在自杀之际，为了预防儿媳妇自杀，她还把剩下的半瓶农药扔掉了。

贾树华：结果儿媳妇吓的，你看是她吵架的，她骂婆婆，婆婆死了，她也去找药，结果没有找到，结果窗台上有那种做豆腐，农村有点卤水的，庄河人叫卤罡，那个卤水一瓶喝了，当死没死，但是第二天死掉了，因为卤水不是剧毒，但是慢慢的会，她量比较大，还是死掉了，在医院里，最悲惨的是他们家三个儿子现在，那相当于老爷子、儿子和孙子，我们去到了他们家，三口那家里脏的，一筐鸡蛋壳，臭不可闻，那个苍蝇多的，他们家鸡蛋壳都不会扔到猪圈里，就是三个男人在那儿。

曾子墨：中国平均每年约有28万人死于自杀，200万人自杀未遂，在中国的农村贾树华和她的团队发现，中国自杀死亡和国外很不一样，国外的自杀者往往是不想活了，他们对死亡往往是主动的，而中国大部分自杀者都不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自杀往往是被动的，只是他们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中国要面对很多难以抗拒的社会问题，土地流转、房屋拆迁、移民、夫妻感情等等，一旦不能公平合理地解决，他们往往会以自杀和压抑来抗争。

城乡差距引发矛盾 农村青少年自杀令人痛心

解说：随着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城乡差距也引发了越来越多的矛盾，而农村人口新的一代正是受到这种矛盾冲击最大的一个人群，无论是在爱情还是在事业上，他们都在经历着与父辈完全不同的生活考验，而在贾树华的研究中，农村青少年的自杀行为是让她感到特别痛心和不解的。

曾子墨：为什么在中国农村会有这么多不想死的人要用一种死的方式去表达内心的东西呢？

贾树华：对呀，这是好问题，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他遇到问题没有第二个解决的途径，他脑子里我们叫问题解决的空间是狭窄的，没有，也就是说我们教育的缺失，这个教育不能是大教育，一个17岁的小男孩儿上高中没有上，那初中毕业，妈妈就说打工吧，那到城里，他跟师傅学徒，可能做车工焊工，还是焊工，然后他恋上了一个比他大四五岁的女孩儿，他回家跟他妈妈说我要跟这个人恋爱，他妈妈就给他大骂一场，然后就给他换了一个打工的地方，但是他还是没有解决还要去，结果他第二天就跟师傅说，我要出去一会儿，他就在小卖店买了一瓶百草枯，在路上就喝了，那究竟发生什么他妈妈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然后他喝完就给他妈妈打电话说，妈妈我不想死，我喝药了，这就是农村，我就说现在的新生代的教育他们的自我成长，他们的心理健康，他们对生命没有概念，对死也没有概念，这是很大的问题。

解说：除了爱情，对理想和成功的渴望在新一代农村人身上也极具代表性，照片中的女孩儿叫小玲（化名），在这个家庭里小玲是全家人的骄傲，她的自杀给全家人带来的是最沉痛的打击。

小玲（化名）母亲：我一看俺家大闺女我就想的不得了的，俺家大闺女拿我一好，自己也没有钱，说我妈供我念书不容易，就省吃俭用给我买了一套衣裳，还给我买了一个耳环，说我妈供我不容易，我要回报回报妈，就这样说，俺家闺女只要在家她就说妈你在这坐，我给你做饭，你在这坐着，我给你洗洗脚，我孝敬孝敬你，不知道俺家闺女就走了，我的心啊难受死了，难受死了，我就寻思。

解说：小玲还有一个妹妹，姐妹俩从小就聪明勤奋，是邻里之间出了名的好学生。

小玲（化名）同学：特别优秀的，就是从小到大，就是在学校一直是班干部，特别优秀，可以这么说吧，能力肯定是比我强多了。

解说：小玲出生于1980年，是标准的“80后”，她顺利地念完大学，毕业后回到大连，找了一份被大家看好的工作，但在小玲的心中，还藏着一个更大的梦想。

记者：软件外包行业，农产品贸易，乡村房地产，娱乐消费，文化传播，时间安排，她给自己做了计划了。

解说：这是小玲在2006年写下的一份人生规划，当她把这份计划向家人和亲戚们展示时却不断得到质疑的声音，不过这并没有阻碍她对这个梦想的追求，她甚至还让父亲和她一起进行过实地考察。

小玲（化名）父亲：我载她去，她回来我载她去，她也去考察这个地方了，她真想搞这个买卖。

解说：小玲的很多想法父母虽然并不理解，但在他们眼中小玲仍然是他们最放心的孩子，一天她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觉得很累，但母亲当时却并没有在意。

小玲（化名）母亲：她就是说她说妈我的工作不想干了，我就想回去给你种蘑菇，在家种蘑菇，在家干，我就没让，我就后悔，我就没让，孩子一步没让，就没回家，她就没回家来。

解说：小玲的坚强独立使得父母对她的感情生活知之甚少，2008年的一天，小玲被发现死在了她城里的公寓中，死亡原因是煤气中毒，而和她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她的遗书，她突然自杀的行为让家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父母才了解到是她在恋爱关系上遇到了挫折。

小玲（化名）父亲：感情也一方面吧我觉得，但是她的关于她婚姻问题从来也不对家里讲，这是她的一个致命弱点，二女儿不，有一点儿事必须得向爹妈汇报，她所有事一律不向爹妈汇报。

解说：小玲的去世给父母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他们珍藏着一切与小玲有关的东西。

小玲（化名）母亲：俺二闺女说给她姐留50块钱，怕没有钱。

记者：哦，这么个意思，明白了。

曾子墨：这些农村的自杀行为通常会给他们的家人、家庭带来什么影响呢？

贾树华：家里人就是无限的哀伤和痛苦，他们会出现羞耻感，耻辱感，这个耻辱就觉得这个人的自杀是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没有给我救助的机会，没有给我帮助他的机会，让我蒙羞，就是羞耻，又是一种侮辱，对他们的家人的亲人的感情的一种侮辱，这是羞耻跟耻辱感，第二个就是永远难以释怀的哀伤，我们叫一个grief，就是说这种悲伤会持续最重的是父母和配偶，他们的悲伤就是达到严重的抑郁，至少要三到六个月就瘫在床上。你闭上眼睛，你闭上眼睛别看我，你闭上眼睛，你头顶上有个太阳，闭着，然后那个太阳从你俩头上就照着，你就感受一下你们俩在苞米地干活的时候外面太阳在你的头上乎热乎热的，你俩各自想像一下，孙小玲（化名）在天上的样，她穿着她最好看的衣服像天使一样看着你们，你们每个人都在心里边也可以哭，你们俩先说你们怎么怨这个孩子？你想哭就抱着你老公哭，你也不要压抑自己，你想哭就哭，你不哭出来你哪都疼，你能不能明白。

我们死后诊断为精神疾病的人那么他实际上也是有干预和可治疗的空间，但是这个呢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我从专业的工作者的角度来讲，就是农村99%的人对心情不好或者是精神疾病，除了严重的精神病他们不知道还可以做治疗，不知道通过聊天，通过理解，通过陪伴，通过药物，通过其他的心理治疗这个人的心情不好是可以治疗好的，结果呢慢慢的就是演变成最后自己真的不能应对自己，就是没有活着的理由而自杀的。

解说：贾树华的调查结果显示，农村自杀遗族中的父母和配偶在丧失亲人后直至5年这个期间都属于自杀的高危人群，但他们中间有过专业心理求助行为的不到1%。

曾子墨：和贾树华一起参与这项调查的还有著名女作家孙惠芬，2013年5月，根据这份采访经历她写成了小说《生死十日谈》并发表，她说这块土地上的自杀者像秋天落下枝头的树叶无声无息飘零，那些陷入困境的自杀者家庭基本上是自生自灭，他们和老舍、张国荣的死没什么两样，可他们的死，死因他们活着的痛苦，死后亲人的痛苦几乎无人关注，然而对于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群来说，他们缺少的也许正是这一点点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