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也斯的现代主义常被中国文坛忽略

核心提示：也斯的诗作《雷声与蝉鸣》是香港现代诗或者说是华语诗坛上的一本经典著作，这本诗集里面写的作品大概都是创作于60年代末到70年代的。

凤凰卫视3月5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昨天跟大家读到了，刚刚过世一个多月的也斯先生，他的一首诗，就收录在我手上的这一本《雷声与蝉鸣》，这是香港现代诗或者我要说是华语诗坛上的一本经典著作。那么在他七十年代早期的这本诗集里面，里面写的诗大概都是60年代末到70年代的一些诗。

我们看到了他很早开始对于通行于台湾的某种的非常抒情的文艺腔，大陆当时还在流行的一种批判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其实坦白地也不是不文艺腔的，里面的某种能有情绪的腔调也是很文艺的。他已经有一个很清醒的距离，要把自己跟他们拉开。他觉得，他要写出一种属于香港的诗出来。

但是这个香港的诗是什么意思呢？很多人都说这本诗集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他写香港的几首诗。那几首诗写得都是一些非常寻常的一些香港的街边的景物、一些香港的各地的几个老区，都是他生活过、工作过、居住过的一些区域。

但是我要说的是也斯他对香港诗的贡献或者香港文学的贡献，并不在于他把香港这个地方当成主题来写，而是他在写的时候，他用一个什么样的写法，那种写法是当年的香港在做现代诗尝试的时候，有一些人走的是一种很抒情的老的文艺传统，有一些人走的是一种非常左翼的，大陆通行的一种写作方式。另外还有一些人在写的是一种非常现代主义的东西，其实也斯也是来自这样的一个背景，吸收现代主义文学的养分。

但是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要谈的不是那种内在的世界里面，内心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强大的，甚至孤决的一个想法、一个概念、一个理念、一种美的执着跟追求，然后投射到外在世界，或者让外在世界屈服于我。那这样的一种诗观可以说是他就会把它叫做是象征的诗观，就是说把外在的我所看到的一切景物，都当成是我要表达的，我早就已经有的一个东西的一个象征来谈。

但也斯不一样，也斯学到的现代主义，更倾向于是另一种现代主义，是一种常常被中国当代文坛忽略掉的，一种类似于法国新小说的现代主义，是一种几乎要泯灭掉个人跟自我，泯灭掉作者本身，就随着这个街道这么慢慢走，看到外在的景物，尝试很细节的去观察里面的东西，把眼睛放在街道上面，又恍如电影一样或者像摄影一样，有一个镜头就在街上漫游，而这个导演，他没有一个太强烈的自我，要说话，反而是想跟随着外在的景物细心的、安静的、慢慢的看着他们。

的确，他受到现代电影和现代摄影的影响非常非常大，那么所以他写出来的这些诗，当时曾经被一些香港稍微老派的现代作家认为他写的这些诗不外如是，没有什么诗意，这是他早年常被人批评的一点。说这些诗就是摄影诗，就是一张一张图画而已。

但真的是这样子吗？比如说这里面有这样一首诗，叫《寒夜电车厂》，它是这么写的，“灯光堪在寒冷的黑暗中，最高的一盏是月亮，高楼的峡谷外，车辆奔川的流水经过嶙峋的岩石，又激起点点水花”。那么这一段基本上就已经把香港的一个街景，晚上的街景港岛区那边，北岸那边，写成就像一个，所有的高楼像峡谷一样，然后车流真的像流水一样，然后这个路面的建筑跟一些突出来的灯号变成嶙峋的岩石，而这些灯光经过他们的时候，就仿佛河流经过岩石一样，会激起点点的水花。写的像是三峡一样的感觉，然后这时候他的视角转进了这个路面上，他要写的主角，“一辆孤独的电车，转进电车厂，在转角处擦出一闪青色的光芒，然后又消失了”。

请注意这个诗，如果你是把它印出来看的话，你会发现他的诗行是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有点像是当年西方盛行的图像诗，但其实意义又不在于此。他好像是要表示出某种特别强烈的一种断句的效果，但是图像上看的话，就是要把它成图像诗，你也会觉得这些诗行的上下高低的参差有秩的这种不整齐，其实是更突出了这种高楼大厦之间组成的峡谷，那样的电车跟这个灯光经过的这个高低之间的戏剧性更凸显突然了。好，“一辆孤独的电车，暗绿色的身体里透着微光，像一个千眼的灯笼，这难道不诗意吗？在路轨上缓缓滑行，像一个灯笼在水上漂流，然后引指成为一块石，暗绿色的身体里透着微光，在路轨上”。

但是呢，这组诗里面，最脍炙人口的呢，恐怕还是接下来讲湾仔的一个老菜市场，《罗素街》的这首诗。这首诗呢，我们还要注意一点也斯的作品，他首先在写的时候，其实他的音律是用广东话来写的，所以我先念第一段，用粤语来试试看。

（粤语）“路上永远的潮湿与泥污，使一个匆忙的路人，难在栉比的小摊旁移前，橙和香蕉，还有枇杷的鲜明，化作摊上一列咸鱼”。

普通话念是这样的，“路上永远的潮湿与泥污，使一个匆忙的路人，难在栉比的小摊旁移前，橙和香蕉，还有枇杷的鲜明，化作摊上一列咸鱼。”

你看这就是这个摄影机的感觉出来了，写这个街道，先写这个街道其实一点都不美。他写的你像香港并不是什么香港的美景灿烂，东方之珠，而是街上有泥污的。然后他写一个路人在这么匆忙的菜场里面，根本很难移动，但是他注意到四边的这些水果，有橘子和香蕉，还有枇杷，那么接下来呢，才开始变得有趣，“咸鱼灰滞的眼睛，仰视一朵黄菊，闪着水光，瓣叠着瓣。”这个一下子写到了咸鱼，过了水果摊，就卖咸鱼了，咸鱼的眼睛，然后再从咸鱼的眼睛出发往上仰视，看到的是再隔壁，在卖花的一挡，摆的什么花呢？一朵黄菊，黄菊闪着水光，一瓣叠着一瓣的这样的黄菊。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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