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人物与空旷感：史铁生《务虚笔记》好书不易读

2012年01月06日 11:48
来源：凤凰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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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务虚笔记》是史铁生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最重要的小说之一，它广受好评，却并不是一本容易读懂的书，这源于史铁生采取的写作手法和他复杂的思考与情绪。他在作品中以大写字母代替人名，而且不对人物形象、样貌做具体的刻画，以故意制造一种符号状态，使得读者产生一种脱离感，能够有距离地、更清醒客观地感悟所有故事和人物形象。这种观众察觉到的脱离感加上史铁生刻意阐发的极多的人生哲学思考和评价，又赋予了《务虚笔记》一种特殊的空旷感。

凤凰卫视1月5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之前也跟大家说过史铁生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小说作品就是我今天要给大家介绍的这本《务虚笔记》，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最重要的一部长篇小说，这么多年来，一直广受好评。

但是，同时，真正地把它从头到尾都读完的人也不一定有那么多，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务虚笔记》在某个意义上讲并不是一本那么容易读的书。那么好读的一本小说，它复杂跟困难的地方在哪儿呢？第一，这里面主要的角色都是用英文字母开头，像以前五四那个年代的一些作家的做法一样，来指称它的一些人物，用一些英文简写来指称一些人物。

而对于这些人物，史铁生又没有用一种我们今天习惯的、常见的小说里面那种把这些人物的形象、样貌非常具体的刻画出来这样的一个做法，如果他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们很可能就比较容易记得住这些人，然后在看的时候比较容易具体地投入或者是把自己植入进去。

但是我觉得史铁生仿佛是故意要拒绝这样的一种投入感，他有意地想让他笔下这些人物呈现某种符号的状态，就像他的这些小说里面的人物用一个简写来代称一样。把他们做成一个符号之后，可以有什么效果呢？这个效果就是，使得这个小说里面所有的不同的人他们每次都遇到不同的遭遇，然后反复在命运之中遭受种种的偶然交错，而碰撞出来东西的时候，使我们容易看到这人生真是一盘大的棋局。这盘棋其实你也不知道它会往何处去，仿佛有定数，但这个定数又不是那么容易清晰看得见。

这时候每一个人在里面放在什么位置，我们就可以离远一点地、有距离地回来看他们了。

所以这个小说，我觉得读到它的感觉有一个关键词就是有一种特殊的空旷感，什么叫空旷感呢？我所指的空旷感是这样的，我们就拿开头的第一章“写作之夜”来讲吧。

这“写作之夜”里面一开始叙事者就说，他在一个古园，我们之前也跟大家讲过很可能就是地坛公园，在这里面看到了一个大概有7岁跟一个大概5岁半的男女小孩，他们在游戏，他们在玩，然后他看着看着他们，描写着描写着他就说，当时我就想，我们很快就要互相失散，我和这两个孩子将很快失散在近旁喧嚣的城市里，失散在周围纷纷云云的世界上，谁也再找不到谁，我们也是，我和你也是这样，我们是否曾经相遇过呢？好吧，你说没有，但那很可能是因为我们忘记了，或者不曾觉察，忘记和不曾觉察的事等于从未发生。

这种空旷感指的是什么呢？因为这个小说里面其中另一个让人觉得难读的地方是他议论相当多，这个议论在我看来有时候是太多，不是说那些议论本身不精彩，而是那种议论有时候我觉得他用的字过于多了，有时候可以更简洁的表达，也许力量会更足，因为他一旦自己沉入进去，我觉得视点是在推演的时候，有时候话就说多了。

但是这种议论常常造成这样的一种奇怪的效果，就是把大家从本来在眼前跟踪的一件事、一个人物的命运中忽然拉远出来，放在一个时空辽阔的背景里面。

我举一个例子，这里面其中一个比较受到注意的是葵林故事，总共分成上下两章，分布在不同的章节里面。这个葵林故事，主要讲的就是里面那个Z他过去的一个情人，原来在革命年代Z曾经当过叛徒，然后这里面史铁生就说这个叛徒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叛变，他们最终的命运都是诅咒。

很简单的，就是叛徒，决定了你的一生了，根本上就不需要再去讲些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会当叛徒呢？那都不重要，我们来看看他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忽然之间他讲到，因为一个人的叛变，另外一个人去参加革命，然后两个人分开数十年，两个人后来命运截然不同，像是个苦念的故事。

但是这里面我们的叙事者他说，他看到了这个小房屋，就是那个女人，后来当了革命叛徒的那个女人她后来住的小土房，Z的叔叔第一次回来这个老土房想看看他当年那个情人，也就是后来做了叛徒的那个当年的老情人她的一些痕迹。

她会有什么痕迹呢？因为当年大家说好了，那个女的跟男的说，你走了之后，你回来如果找不到我，你就来这个土房，我会在墙上留下一些记号给你。结果，他看到什么呢？没有一点点痕迹，一切都与当年一样，太阳、土地、纷飞蝶舞，无处不在的葵花香风，和片刻不息的虫鸣，好像她不曾离开，从未离开过，蜜蜂还是那些蜜蜂，蝴蝶也还是那些蝴蝶，无从分辨，它们没有各自的姓名，它们匆匆地或翩翩然出现，又匆匆地或翩翩然消失，完全是它们祖辈的形象和声音。

这句话写的好，葵花照旧地发芽、长大、开花，黄色的灿烂的花瓣，绿色的层叠的叶子，世世代代数不尽的葵花，可有什么不同吗？

于是一下子，这一对情人看起来原来很悲苦的一个命运，就放到了一个很遥远的、时空辽阔的背景之中，那这时候这个所谓的苦念它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甚至这个叙事者他还讲这句话，他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当时的革命年代，她为了要保全性命，被迫要出卖同志，但是这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她做了这么一个困难的抉择，当时她就已经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未来，这个未来就是要背着这个可耻的叛徒的罪名，然后苟延残喘地、孤独地在人世之中自己活下去。

然后这时候叙事者他说，“就在我的生命还无影无踪的时候，1949年我的生命还未曾孕育的时候，这世界上已经有个女人开始明白，未来只是一场漫长的弥留。”

然后你看这一下子就把这叙事者自己的人生跟那个过去的身为叛徒的女人的人生在时间上标出两个点来，而这时间的点一旦标下来之后，你感觉到了不是更具体地把握到了那个女人所处的时空里面具体的事情，而是好像她的很多的错综复杂的故事因此都有一个更广阔的一个视野可以去观照。

而在这更广阔的视野观照底下，这人世间一切到底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呢？这也许就是作者史铁生留给我们的问题了。

《开卷八分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 【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 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 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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