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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此心安处是吾家

2009年06月09日 17:59
来源:和讯 作者:小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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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怎么就算心安?

文道:日本的一位禅师快去世了,弟子来见他最后一面,他爱吃甜食,徒弟买了甜点给他吃。吃完以后,大师张了张嘴,弟子觉得不得了,大师要讲临终遗言了。没想到大师说,真好吃,然后就走了。

我想起他原先讲过的另一位死者,那位听着读书声死去的意大利作家,看来文道真地已经在找新的“家”了。

我问他“此心安处是吾家”有没有出处,他说不记得了,“我的记忆就像Google一样,用得到,一搜就出来了。”

回来之后查了真的Google,是苏轼的词,一位友人的歌儿叫柔奴,世代居住京城,随友人南迁三年,苏轼问她岭南可能不太好吧,对曰“此心安处是吾乡”。

文道会很快找到他的心安之处吗?他当然很可以在临终时说出“真好吃”,但是很难说那是因为他真地觉得好吃,还是因为他用0.18秒的时间搜索了365种临终遗言,最后选择了恰当的一种。两年前意大利作家的遗言令他神往,现在日本禅师的遗言令他神往,对于一个脑子里装满了各种答案的人,要听到自己的答案,是不是更难?

看到新版《开卷八分钟》的宣传片,文道推着满满一车摇摇欲坠的书,谨慎前行,然后对着一座书山细细端详,此刻想起这个镜头,却仿佛书山正挡住前路。

书是不是他更重的课业呢?

文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说起小时候,因为父母离婚,母亲和外婆被家族事务缠绕,常常不开心,难免把自己交给不太好的情绪,顾不得讲理。

文道:所以我从很小就很会讲理,我觉得不能像她们。我从来就不是在一种很自然的状态下成长的。

记者:是在很强的作用力之下,以反作用力的方式长大?

文道:对。

很会讲理的文道从家里讲到街头,从“武坛”讲到文坛,现在也常常还是在不同的地方“讲理”,当然讲的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道理,读书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论点论据和思考的材料。但是求知与求智的“精神操练”,也令文道时刻处于饥渴与焦虑之中。

文道:以前我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两本书,很怕如果一本书读完了,没得读了,那怎么过,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会到书报摊上买些不管什么样的杂志来读。

记者:问你那个老问题,如果要去一座荒岛,只能带一本书,你会带什么?

文道:也许不带书。如果真有一个时间一个人到荒岛上去,那不正是静修的好机会吗?

记者:你会怀念书吗?

文道:也许会。比如在岛上看到一种植物不知道能不能吃,过去就会想到去查书。

记者:现在怎么办,凭本能?

文道:如果真到那种情况,你会发现书里讲的也没有用。

记者:你说过书是你的灵魂,我原以为书是你的精神的家,现在看来已经不是了。

文道:过去书是我的生命,没有书就不能活。现在不是那么依赖,没有书也可以。

这应该祝贺。不过,文道最重的课业,除了家,除了书,还有他自己。无论是在电视节目中,还是在访问过程中,文道最常见的表情都是紧拧着眉头。谈到世事,紧拧中凝聚着力量,令他剑指四方,酣畅淋漓,但是说到自己,却仿佛拧到心里。我隐约觉得文道对自己没有完全悦纳,他的不求更好只求改变,他不断换新的范模,他对自己的雕刻,都在追寻一个更好的自我,他先在书中求,复在禅中求,也在寻找一个更好的自我。倘若真如李零所说,一个对世界的理想主义者,很可能在现实中无家可归,那么一个对自己的理想主义者,又于何处可以安心呢?

文道说在禅院中的几天是他最宁静愉悦的几天,甚至可以从清水中感觉到甜味。我想他一定唤醒了自己的味蕾,无论向何处求,最终还是要在杂沓的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心跳。

天色渐暗,有蚊子来凑热闹,文道取出随身带的风油精涂抹,问我们是不是需要,摄影师开玩笑说,这只蚊子厉害了,吸的都是学问啊,回去就可以开课了。我说多吸一点,你的课业就轻松了。文道开怀大笑。

题外余绪

假期还有几天,接受克拉玛依朋友的邀请,参加一个会议。赶稿子,起得早。打开窗子,外面天宽地阔,四面都看得到地平线。

我很喜欢一个瑜伽动作,左脚拉起,抵住右腿,两只手合掌举过头顶,膝盖向旁边伸展,双手向天空伸展,感觉自己就像一棵树,在阳光中展开枝叶。

我在天宽地阔的克拉玛依,在清凉的晨风中,对着曦微的晨光,像一棵树一样,舒展开我的身体。

想起逼仄的“牛棚”,想起文道。人当然要变化,当然要征服自己、超越自己,但是这种超越是不是必得如雕刻一般,在痛苦的自我否定中,在自己跟自己的角力中完成呢?

比起雕刻的感觉,我更愿意相信人的生命就像一棵树,听从内心的愿望,按照内在的力量,发芽生长,顺时而变。虽然也有自我否定,不过是在同一棵枝干上以相续的方式完成。每一个生长的瞬间都是“临时”的,却都是可以欣赏的完成的状态,又都是开放的可以变化的状态。阳光雨露可以承接,风抽霜打可以承受,雷电击伤也可以用汁液去包裹,无论内在的变化还是外在的变化,都能坦然迎接。老了,叶落去,静静地枯黄、倒地,化作尘土,静美地完成。

谈话中我多少有些担心,这会不会成为对于书的颠覆,对于文道的颠覆。但是再想,这又何尝不是在否定中的生长呢,文道自己不也在经历这样的生长吗?书本来就不是人唯一的食粮,更不是砍倒自己的斧子、或者另塑自己的范本,它应该像叶片上跳动的阳光,带来温润的养分,让自我的生长更加欢愉,而不是相反。

大而言之,人类一切的造物,不都应该如此吗?

倘如是,这世上便随处可以为家。

[责任编辑:张梅] 标签: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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