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家里,目光所及,最多的东西是书。书架见缝插针地竖立在书房、客厅、卧室甚至过道上,“专业书虫”的绰号果然名不虚传。
打开“专业书虫”自己写的书,个人的经历、成长的故事、爱恨情仇的种种分布在文章的各个角落里。
他的时间表经常都是排得满满的,满得让人怀疑他哪来的时间看书。比如这一天,3月27日,上午接受采访,然后午饭也没吃就赶到香港大学一场“两岸关系何时了——从台湾政治风气剖析台海关系”的演讲做嘉宾,讲罢又立即驱车回香港城市大学——他目前供职的学校——开会去,然后是见自己的医生,晚上又有几个朋友约了吃饭……
不过,生活的忙碌并没有成为他不看书的借口,二十多年来,他坚持每天读书、记日记。从少年老成到中年感慨,这个香港才子丝丝点点计算着自己生命的每一寸脚步,再通过文字兜兜转转表达出来。人到中年的他,身上有着一些既矛盾又统一的东西,既有江湖味又有书生气,就算几年前担任《锵锵三人行》嘉宾之后收获众多女粉丝,有时也免不了感叹“中年是一碗失去药效的廿四味,无论是倾尽或细尝,都是难以下咽”。
崇拜李敖
李欧梵在给马家辉的影评集《江湖有事》所做的序言中说:“香港文化人的‘英雄榜’中鲜有人像马家辉一样,可以港台双栖、经验丰富,既可在九龙城‘方荣记’品尝火锅,听他的父字辈话说当年,又能够在台湾打弹子,享受‘敲杆’之乐——即使他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能把侯孝贤和杨德昌的‘少年往事’描述得如此入木三分的香港评论家,我看除了马家辉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港台双栖”的由头是李敖。那一年,马家辉19岁,迷上了李敖的文章,立志在21岁之前写一本研究李敖的著作,于是离港入台,来到台湾大学读心理系。
李敖研究的出版比原来的计划推迟了一年。《消灭李敖,还是被李敖消灭》在他读大二的那一年出版了,成为1980年代台湾青年学子争相讨论的畅销书。
比出书更振奋的是认识了李敖。大二下学期的时候,一老一少已经成为朋友,李敖曾经对当时的“小马”说:“胡适曾对我说:‘李敖,你比胡适更了解胡适。’现在我也对你说:‘马家辉,你比李敖更了解李敖。’”
那时候的马家辉,经常到金兰大厦李敖家里,一边帮忙整理剪报,一边聆听李敖笑傲江湖。年轻的马家辉心高气傲,在大学里和同学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反而和李敖等一班老江湖成为好友,因为“他们年纪大,能容忍年轻人的傲气”。
1997年,李敖出版的回忆录中,把马家辉的名字列入了他的生平所交好友名单。对于自己偶像的认可,马家辉公开承认:“这便是我自认的一生最大成就。”
毕业之后,除了在广告公司担任创意文案的短暂工作,以及中途到芝加哥大学和威斯康辛大学读硕读博之外,他的工作就与媒体分不开了。
在台湾锦绣出版社《大地地理杂志》担任旅行记者的日子是他至今念念不忘的一段时光。投资者有大志又舍得花钱,所以,他便背起行囊和摄影记者一起穿梭于泰国、越南、缅甸等东南亚国家,在一个国家一呆就是半年,探索风土人情。“回来只要写个两千字的稿子,太爽了。可惜后来杂志倒闭了。”后来他替台湾华视到大陆拍摄节目《海棠风情》,又在大陆各地漫游,见识各种山水传奇。
1997年1月,马家辉和妻儿还住在台北大直。春节前的一个晚上,一家人散完步回家,电话响起,是台湾著名报人、《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创办人高信疆先生从香港打来,高先生在电话那头说,“你一个香港人,在台湾干吗啊,来《明报》工作吧。”隔天早上,他便坐上了返港的飞机,结束在台湾的生活,到《明报》任副总编辑。
差点跟舒淇演对手戏
专栏作家毛尖讲过一个故事,叫“马家辉的抉择”:“江湖传说马家辉当年有过一次痛苦的抉择。两件好事同时降临:一是和舒淇演对手戏,一是主持龙应台的演讲。实在决断不下,他去征询朋友意见。朋友都说:那还用问吗?!马家辉误会了朋友的凛然正气,去主持演讲了,多年以后大家还在替他惋惜,否则,今天《色·戒》真没梁朝伟什么事。”
马家辉证实,陈可辛导演是曾经找过他,演一个教授,和舒淇演对手戏,不过是他自己决定去主持龙应台的演讲,因为那是他和徐克一起办的一个活动。
除了电影梦,还有一个是很多少年都有的“黑社会梦”。香港电影《蛊惑仔》里面的纹身少年们喋血厮杀经常发生的地点湾仔,就是马家辉成长的地方。小时候,他在大排档吃早餐的时候,“忽见一人拔足狂奔,后面有人持刀追斩,男子终于身中多刀,那股喷射出来的血腥掩盖了我手里的那杯咖啡香”。
他有一个舅舅是瘾君子,小时候就曾目睹舅舅毒瘾发作,索钱不遂,拿刀斫杀其父。他曾在另一位没有毒瘾却有赌瘾的舅舅的洋服店打工,每晚都看到洋水手和土吧女揽腰走过。那种带有黑社会特征的诡异氛围给他带来神秘的亢奋,惨绿的童年经历让他常常幻想自己也身在黑社会。他在黑社会电影里寄托少年时代的“理想”,最爱背诵的诗句是“为女死,为女亡,为女走入杂差房”。可惜个子长得不高,又瘦又白又深度近视,终究与黑社会无缘。
因为父亲是《东方日报》的总编辑,孩子半夜醒来时,总会见到父亲做版回来,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后来选择了走进媒体圈,到现在进了学院大门,“整天要装假道学”。
不过,他的“黑社会梦”依旧没有泯灭。“香港的大学教授在连续工作6年后,会有一整年的带薪假期,我有时在想,不如用一年的时间去做一个‘泊车佬’,就是黑帮电影经常有的车库看车的那个角色,很酷啊,又可以不要用脑,多好啊。”说完一脸的坏笑。
做大格局副刊
到了《明报》后,马家辉创办了“世纪”人文副刊,一改之前香港报纸副刊上充斥饮食男女市井八卦的“豆腐块”专栏的小格局,拉大篇幅刊登名家文章,每天有一大块的3000字长文,选题囊括古今中外,视野遍及内地港台。他约请名人大家写连载文章,做出香港报纸里的“大格局”副刊。
1998年,他回归学院,到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任助理主任,负责安排校内公选课,但自己不上课,反倒是在香港大学开了课。其他时间仍未脱离媒体的工作,依然兼任《明报》世纪版的创意顾问,依然为这个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掌舵。有时候,还要参加电视台的节目录制;每周在香港电台还有两次节目,每次清谈一个小时;《明报》上的专栏每天都准时与读者见面……
“写那么多,累不累?”
“倒不会,文化人平常总有很多想法,把这些写下来就可以。不过,就算是五六百字的专栏,都是很讲技巧的,因为要在这么小的篇幅里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表达一个观点,其实很难的。我现在写专栏有一个策略,周一周二大家精神比较好的时候讨论一些严肃沉重点的话题,周三周四讲一些相对好玩的观点,到了周末大家都休息的时候,就会写一些小故事小笑话。”
学者、传媒人、编辑、客串主持,在众多的身分头衔中,马家辉自己最看重的是“作家”。他无论写哪种文章,从来都穿插着对文学、文化、政治的论述及个人的回忆。在关于天星码头的社论文章里,他用码头铜钟的拟人口吻与现在的香港年轻人对话,这是他有意识尝试的方向,一方面用文学化的笔调来描述政治文化中的强硬与吊诡,一方面又让一时性的昨日事成为可以流传下来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