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篇新闻内参推动“呼格案”18年后再审

汤计：好多警察很不愤，明明错了，你这不诉，不诉完了把人杀了，那呼格吉勒图案子就完了吗，这样的话我就赶快调查，我就找政法委领导，找公诉部门，当时呼市那个检察院公诉处的处长，贾处长我说你凭啥诉9起，他说人家法院说是证据不足，不能啥，我就不能诉，诉了最后不判咋弄，那个是因为法院不认可，他那个时候我们的思维老是就是公安、检察院、法院几家老是就提前沟通，法院认为就说赵志红说赵志红杀的，赵志红光有口供没有物证，确实是没有物证，因为那个精斑丢了是吧，你现在化验不了，不是赵志红所为，那呼格吉勒图那个案子也不存在就是翻案的问题，那还是他，你看他是这么思维的。

赵志红自认“呼格案”真凶 写下偿命申请书

解说：汤计马上意识到赵志红一般被杀死亡对症，呼格吉勒图案也就没有翻案可能。2006年12月8日，汤计完成了第二篇关于呼胡案的内参，《呼市“系列杀人案”尚有一起命案未起诉让人质疑》。戏剧性的是这篇内参发出后的第八天赵志红从看守所递出了一份偿命申请书，这份偿命申请书是写给自治区人民检察院的，而汤计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申请书的复印件。

汤计：看守所的警察拿到这个以后原件以后，他有一个担心怕邮寄过程中出纰漏丢了或者是有其他原因到不了高层，他就复印了一下，他知道我关注这个案件，所以他复印了一下直接就找我，就把那个原件给我看了一下，然后又给复印件，说是我有这个担心，所以我就，我希望通过你来直接呈送最高层，我当时特别激动，没想到。这个就是那个当时那个偿命申请书的复印件，你看这个字写的挺丑的，2006年12月5号，这就是那个赵志红12月5号写的，你看罪犯赵志红，呼市第一看守所二中队十四号。

解说：赵志红写道，发生在呼市一毛家属院公厕的杀人案不知何故公诉机关在庭审时只字未提，此案确实是我所为，且被害人却已死亡。汤计立即把赵志红的申请书制作成第三分关于呼格案的内参向上级呈送。

汤计：弄完了以后我寻思看看值班，我们的值班副总哎呀，说老汤你行了，我说能行吗？这行。

解说：汤计的稿件连赵志红的错别字都没有删去，这篇史无前例的内参迅速过关，并得到最高检察院领导的批复，紧接着汤计接到时任内蒙古高检领导打来的电话。

汤计：他接到最高检批示以后他自己也懵了，我这没看见咋就已经到最高检了，桶到中央了，后来他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汤计这个原件，这个“偿命申请书”是给我们的，怎么到你手里了，意思不对吧？我一听笑了，我说那就对了，我说我是个复印件，我说没到你那那就说明你那有肠梗阻了，就对了，你看我从北京再绕一圈回来了你这还没接到，他说你是个复印件，我说对啊，我说人家警察就拍丢了，我说怕到不了高层手里，所以给了我复印件，我说我是复印件，他赶快就查，大概一个小时以后，那个检察长特别好，一个小时以后他感觉可能是不是刚才跟我打电话有点那什么，他就给我打电话汤计对不起，我查着了，是在我们这，问题出在我们这，就在我们这，对不起。

解说：汤计的几篇内参引起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关注，呼市中院对赵志红的一审被暂时“休庭”，在那以后汤计又利用多年来累计的人脉收集涉及呼格案的相关证据，期间他得到了赵志红的几份口供笔录，警方覆核组、检方领导、政法委领导及覆核组成员的重要谈话信息，他从中发现了许多疑点。

汤计：问题就是他原审的证据问题，他有诱供问题，我跟你讲很简单的例子，在到了公诉阶段以后，公诉检察官跟呼格吉勒图有个谈话，就是去提审，提审呼格吉勒图就说我没杀人，是他们让我这么说的，说这个女的没死，说当时我憋了泡尿，说是你要说了，说这个女的没死你承认了，你承认是你干的你就可以上厕所了，也可以走了，这种情况实际上重大变数了，你作为公诉部门你得立刻要把这案子发回去，你比如说八点钟，晚上八点来钟那天是黑的，天是黑的，厕所也没灯，那呼格吉勒图还能看见那个女的裤衩是红的，那是啥心理素质，还能记那么清楚，这当然都是疑点，我就说就是这个，后来就这个事就现在他们从那个卷里说，就本身这个案子可以说经不住推敲。

解说：在法院的一审判决书上检方以“流氓罪”和“故意杀人罪”两项罪名对呼格吉勒图提起公诉，而这篇《“四·九”女尸案侦破记》上提到了定罪的唯一物证，呼格吉勒图指缝余留血样与被害者咽喉被掐破处的血样完全吻合，但这仅仅是一个血型的测试。

汤计：1996年的时候也有了那个DNA，当然内蒙检不了，就到公安部检，可能是全国要是都到公安部可能出来那个结果时间慢一点，大概最快也得两三个月，如果你不是急于立功，不是要是有什么的话也还是可以去做的，当然也有人说是没采精斑，我不太信，因为这么大一个案件是吧，你不可能没采，我觉得更可信的可能是前一种，就算懒得去公安部做，不愿意等这两三个月时间，为了快，好立功，看我神勇，当天发案，当天就把这个凶手抓住了，我觉得好大喜功的心理更多一些。

解说：1996年，中国在实行改革开放后的第二次严打，在从重从快的指令下呼格吉勒图案从案发到执行死刑仅用了62天，根据当年一同发现女尸并去报案的闫峰回忆，案发后的第二天早上他走出公安局时，曾看见呼格吉勒图尊在地上手被反铐在屋内的暖气管上，头上戴着一顶摩托车头盔，面色发黑。

汤计：现在我还是因为据说调查都说没逼供过，但是有一个现象没逼供戴上头盔干啥，就是骑摩托车那个头盔，据说是那个头盔是办案的警察说怕他撞了，怕他撞墙或者干啥，他为什么要撞墙？

解说：2007年初，汤计把呼格案的相关材料梳理一遍，写了一个上下篇的案情分析，后来刊发在《瞭望》新闻周刊上，这是国内媒体首次公开披露呼格案，也是汤计关于呼格案的唯一一篇公开报道，虽然当时也引发议论但案件并没有进展，这是汤计为呼格案写的第四篇内参，源自和检察院领导的一次谈话。

汤计：我当时说我说你为啥检察院不抗诉？他法院不开庭，不接受政法委这个结论，我说你可以抗诉啊，他就说说这个不能，他说我这抗诉现在法院那种状况肯定就维持原判了，所以这个要维持了那就是搞成个死结了。

记者：就说法院如果再判的话就变成终审判决了？

汤计：对，这个再审肯定是终审了，所以那个法律程序上就搞成死结了，他说你建议我就是再跟中央反映，他说跨省区把这个案子拿到别的省，让最高院指定别的省来审理这个案子，由最高检抗诉，我正觉得自己咱们正没办法的时候跟领导探讨，咱们说大领导都很睿智，我就觉得这个思想好，我正是也是自己对法院这个认识也很有意见的时候，自己也没办法的时候一下就找出一个办法来，所以我就写了一个建议法律界人士建议跨省区审理这个案子，这实际上就针对法院专门打法院。

解说：尽管此时的汤计已经感受到呼格案在审的阻力很大，但他仍然期待跨省审理的建议能得到采纳，事实上，汤计跨省审理呼格案的建议还是石沉大海，尽管多年来各级政法部门都组织过核查组，但呼格案与赵志红案仍在原地踏步，当时有人告诉汤计判处呼格吉勒图死刑的证据确实不足，核查组的工作已经结束，核查组有意见、有定论，但这不是最后的法律结论，法律结论得体现到法院的判决书或裁定书上。

记者：那后来卡在哪了呢？

汤计：后来卡就是法院认识不一致，大家意见不统一，这就拖拖拉拉，折腾折腾，后来就折腾到领导，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嘛，领导都变了，人都换了，新领导接很难，这种事谁接，烫手山芋，你说办这种事可能好，正面的东西给他仕途可能带不来正面的东西，说不定带来好多负面的东西，所以说谁也没有积极去弄这个事。

解说：由于自治区党委，政法委领导人的更替，在2008年后呼格案便转入了“无人触碰”的低潮，汤计心里着急却一时无计可施，而呼格吉勒图年迈的父母则坚持不懈地走在申冤路上。

汤计：到了每年的1月5号左右是我们开每年一届的两会，从那以后回回就占在那个门口站着，咱又认识，老来，又熟悉，你特别是每次看见他们，你看到那个瘦小的那个样子，他那衣服也就说不是咱们那种大羽绒服穿上厚咚咚的，冻的嗖嗖的，也不闹，就是什么用也没有，我很想过去安慰说你别在这儿站着了，没用，但是你不能，你还得假装不认得走过去。

凤凰卫视2011年“呼格案”报道引最高法关注

解说：2011年1月，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迎来了呼格案以来的第三任院长，这位院长在自治区政法委任常务副书记时曾经积极推动过呼格吉勒图案件的复查工作，这一次的人事调动被汤计描述为呼格案的重要转机。为了再次唤起人们对呼格案的记忆，2011年的清明节汤计组织分社电视记者专门做了一期专题片在视频网站播放。

汤计：结果很快孩子们就搞出来了，搞出来个电视片，清明节就放在哪呢？放在视频网站，放在视频网站以后挺好，接着我们有时候无巧不成书，接着你们凤凰卫视也这期间，没几天你们就搞出来一个，你们这个比我们的还影响大，凤凰卫视播了以后放到凤凰网，放到凤凰网迅速在网上就成了一个热点的就是视频，就是网民跟帖多。

主持人：当年只有18岁的呼格吉勒图被认定为凶手。

解说：这期播出于2011年3月31日的节目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互联网上网民们大量转载、讨论，远在内蒙古的汤计迅速收集整理了网友的意见。

汤计：本来我想往中央再递个东西咋递呢？我就抓住凤凰卫视这个视频，抓住这个视频抓住这个热点，这是个由头，又把这个案子就折腾起来，所以又给中央发了，这回发的挺好。近日一段讲述十六年前一桩强奸杀人案件的凤凰卫视视频在网络上狂转。

解说：汤计的第五篇内参发出后再次引发中央和最高人民法院的重视，最高法从内蒙古调阅了“呼格案”的案卷，对案件直接予以关注。

汤计：这五个法官他们住在一个地方天天调查，他们不仅是看卷，我掌握就是他们还走访了当年的办案警察，很积极，胡毅峰院长自己把那个卷复印了一套，这么厚，我第一次看到其实我在胡毅峰院长办公室看到的，完了胡院长跟我说哎呀，我看第一遍我抓了个周末，我用了三天的时间从周五一直看到周日，我反复看，现在就不是一遍，我跟你说每个细节都在我脑子里，说你放心吧，一定给予公正的判决，说别再写了，我一想人家这么积极咱再打小报告，其实这和小报告差不多，你这太不地道，所以我就等着吧，确实是。

解说：11月20日，内蒙古高院向呼格吉勒图家属送达再审通知书，并且已经确定呼格案再审将不公开审理，“关键证人”赵志红也不会出现在再审中，这些年汤计经常和呼格吉勒图的父母见面，最近老两口的心情比以前开朗了一些。

汤计：很有可能是下周五宣判，这多好，咱们期待已久的。

记者：叔叔现在怎么想的啊，就等着他们宣判了？

李三仁（呼格吉勒图的父亲）：其实我们。

汤计：你没听见刚才他说他去法院去了，按照法院的要求递个人的要求，有什么要求老两口是他会写，老伴不会写，他写的啥我没有啥要求，我就是依照法律给我个公正的判决。

李三仁：公平公正的给个判决。

汤计：结果法官还挺感动，说一看是他写的，也不是律师啥的。

记者：就是要个说法？

李三仁：嗯，就是，我们没别的要求，反正尽快给个公开批评的判决。

记者：您对这个判决的结果很有信心吗？

汤计：我还是很乐观，因为有一个东西大家注意一下，法院这个你比如说它不开庭，书面审查，这是第一个，第二个法院不要那个赵志红出庭，这就说法官心中有定见了。

记者：所以你觉得这个案子到现在终于是可以重审了，最终靠的是什么？

汤计：最终还是靠的我觉得法治精神，我觉得后期这个这些法官尊重了事实，尊重了法律，这个案件应该说咱们舆论监督起了很大作用，不能说主要作用，但是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如果宣判无罪的时候我认为我们的同行，每一个同行都是功臣。

姜楠：汤计今年已经58岁了，他计划退休以后去大学给新闻系的学生们讲课，把自己这30年的采访经验给年轻人讲讲，他说做一个好记者最根本的得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人才能有同情心和慈悲心，才能有明辨是非的思想和能力，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动力，这是记者这个职业最根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