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文革释放了中国人骨子里的无政府主义

窦文涛：这算是一小风气，纷纷的有人文革的时候登报纸，向老师道歉当年干过这个事。

查建英：这个时候也该到了，我觉得这些学生们现在都白白苍苍，都60多岁了，而且他道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一个恰好其实陈小鲁我也有一面之交，就觉得挺面善的这么一个人，好像他当初其实并没有打过老师，而且组织那个西纠其实是一个纠察队，就是说维持秩序的，让红卫兵不要太过分了，有这么一个，反而是那些就说真的打过人的，我听说有一个拍纪录片的叫胡杰去采访当年北京第一个女校长被打死的卞仲耘，所有的参与过的，打老师的人都拒绝，没有采访到一个人，反而是这些就是说相对来说可能当时或者是旁观的，或者是所谓当时叫比较保守的，温和派的，他可能这种罪过感也更轻一点，出来以后也不会招那么大的怨愤，反而他可能容易道歉，我倒知道有几个很少了，就有一个叫黑子，就开马场的叫王季玉吧，他是当年在打架的时候，武斗的时候文革当中打死过一个人，后来说常年多少年这件事就过不去，老是这种像恶梦一样萦绕，最终他终于决定他必须要出来承认道歉，然后就在炎黄春秋上还发了这个文章，你想他打死过一条人命的，然后每年他给这个死人家属烧纸什么的，最后和解，那方也原谅他，这是很少见的，还有你们凤凰做过一个有一个家庭把他父子两个人把，这个儿子把他妈妈给告的，结果这妈妈说她在家里边讲了反对话还是怎么反毛，最后这妈妈就被枪毙了，你想这家人怎么过，最后他就是在节目里面痛哭失声，现在都是老头了，自己都是很大岁数的人了，这种良心的谴责。

窦文涛：人还是有良心这种东西。

王蒙：这个我听来还是挺好，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宗教式的忏悔，但是实际上一个正常的人他对自己的尤其到年龄稍微大一点以后，对自己做的一些事情他会有一个回忆，会有一个反省。

窦文涛：我记得您还写过这个什么周扬，他是不是？

王蒙：他是。

窦文涛：就道歉。

王蒙：他是道歉。

窦文涛：但很多人不原谅他。

王蒙：很多人不原谅他也可以理解，因为他总是有各种矛盾，但是我觉得一个人能用一种比较坦荡的态度对待历史，好的就是好的，不带劲的就是不带劲的，如果有一种心理头的一种后悔的感觉又不准他表达出来，这是让人非常失望，非常难过这件事。

窦文涛：当年我不知道您在文革的时候，您肯定是不是也参加过批斗。

王蒙：没有，我因为我早走了。

查建英：他早就去新疆了。

窦文涛：现在流放新疆。

王蒙：我50年代后期已经打入另册了，所以我想闹腾也不可能了。

窦文涛：但有人批斗你吗？

王蒙：也没有，就是新疆比较远，我不是说过大乱必成，所以你跑的越远越好。

窦文涛：他反倒找了一个避风港。

王蒙：客观上我变成了一个有一些老作家认为我创造了奇迹，在文革中毫发无损，潜行潜影，我也没有损人家，相反的我自己在那又是学维吾尔语，又是做酸奶，又是修自行车，我在那自得其乐。

窦文涛：他这是提出一个伦理问题，我记得好像欧洲一直就有这种争论，就有人还拍成电影，就比方说有的时候你个人没有办法跟一个政治运动的力量抗衡，但是返回头来最后你有没有不合作的责任？比如说那个时候欧洲就在争论，说那都怨希特勒，当时每一个德国人你也是参与者，支持者，可是有时候人在一种处境当中。

査建英：历史如泥水大酱般裹挟每个人的命运

查建英：他是很难，您好像说过一个叫什么历史是一个粗糙的泥水大酱，我们都被它塑造，就是你被裹挟进去了，你逃是没法逃，可是到最后检讨这个人责任我觉得您开始说的也对，就是分清楚政府有政府的责任，个人有个人的责任，你自己要检讨你自己的事，不是说就是说元凶不检讨，我从犯检讨个什么劲，那就大家最后就是这事都过去了，其实我们比如说老经常说你看比较德国和日本就觉得德国检讨的特别深刻，日本他怎么就不检讨呢？其实你要看历史德国人检讨也有一个过程，他刚战后之后有头20年好像都不愿意检讨，包括从政府都不愿意说，是后来这一代人孩子其他了，他有一个新的文化，他并没有直接参与，他要要求我们父母面对这件事，这样整个社会逐渐起来一直到什么首相去下跪，亚洲的文化又有另外一种，就是我不能，这说道歉是特别难的，认错是特别难的一件事，再不说了，就说天皇还在上边呢，战后美国人是出于重建日本的形象，他没有把天皇取消，也没有把他当战犯送去，那么所有的日本人我们是为天皇而战，我们为什么要检讨呢？我后来到现在还碰到这样日本年轻人还说，其实这是美国人的错，他说不检讨彻底是因为他们从天皇这点上就没有给我们留下检讨的空间，他也是这么一种推托了我觉得。

窦文涛：这好像你看党外的人往往他喜欢较为，你比如说我看他小儿子写的回忆文章，就说父亲教我们谦让，就是事事谦让，往往党外的人评价比较好的，你看周恩来，这是比较温和的顾及各个方面，不是特别走极端的。

王蒙：因为在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他有一个这么长时间执政的一个党，他也需要所谓宽猛相济。

查建英：就是说那个佛像有多面，他有很善良的，要不然你办不成事。

王蒙：季建业这种七尺咔嚓的人也应该有，但是他这个贪腐我不知道，贪腐不应该有。

窦文涛：对，这不应该有。

王蒙：但是对这种七尺咔嚓的人也要有一种体制，也要有一种领导对他有所约束，您不能够所向无敌了，入无人之境了，那也太危险了。

窦文涛：您这讲的这个刚柔相济，他这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