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我们昨天谈到结构主义语言学，听起来很吓人，让我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去说明，什么叫结构主义语言学。比如说像象棋吧，我们假设下象棋就像是一场语言游戏一样，象棋上的每一个棋子，就是我们语言系统里面个别的词跟字汇。

今天假如说我跟你在下象棋的时候，我们把这个棋摆出来发现，我少了一个“车”，那该怎么办呢？那是不是就下不成呢？不是。我们都知道解决的方法，就是我随便拿块硬币出来代替它就行了。

为什么能够这么做呢？明明那个硬币不是那个“车”，上面没刻着的那个“车”字，但是我们为什么能够把它当做“车”来使用呢？这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只要我这个“车”，我们接下来在玩这场棋戏里面，它的走法就跟原来上面印上“车”字的那个棋子，它的走法完全一样的话，那就行了。也就是说，这些棋子本身并不具有什么特别的魔力。重要的是玩象棋的规则，也就是说象棋棋盘上面的每一颗棋子，它的意义不来自于它本身，而来自于使得这个棋能玩的起来的一些游戏规则。

同样的，我们的语言也是这样，语言学家认为我们真正应该研究的东西，不是个别的语言。

再举一个例子，“黑”是什么东西？然后我们就想办法找到“黑”这个字跟它对应的意思。“黑”这个字并不神秘，黑这个字的所有意义来自于语言游戏里面的各种的规则。比如说，什么叫“黑”呢？“黑”就是不是白的，那“白”是什么呢？“白”就是不是黑的了。

也就是说所有的文字，所有的字词的意思，来自于它们彼此的差别，来自于它们这些语言系统、在这些游戏规则里面不一样的地方，是这些规则、系统制造了意义。而不是这些东西本身具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里头。

用这样的一个思路出发，受到这个影响之后。我先跟大家讲一下，我手上的这本《列维-斯特劳斯传》，如果大家想简单的理解他的一生，跟他的学术思想，看看这本书是可以的，所以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一本十分优秀的一个学者的传记，但是基本上该谈的它都谈到，只不过有些地方我嫌它谈的不够深入。

而不够深入，有时候对我们去理解一些复杂的理论，反而是有障碍的。但是无论如何，这还是一本值得参考的书，那么我现在要讲的就是，列维-斯特劳斯他从小就很关注这种不同的东西之间共同的结构是什么。比如说我们讲一个例子，我们会发现这个世界上面南美洲跟我们中国，他们的石雕、我们的铜像，上面的图案是很相像的。

环太平洋周围也有很多的艺术品，它的结构花纹是很极致的，传统上我们一定会觉得这里面有传播的过程，对不对？说不定是中国传到美洲去了。那么结构主义人类学家他们研究的方法是什么？他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他们讨论的就是把这个文化当成像我刚才所说的语言一样，把它看成里面有一个结构在支配他们，而这个结构正如人类语言的结构一样，人类的语言千奇百怪，但是万变不离其中，最后最根本的、也是最基础的结构，这些语言学家相信是共同的。

同样的文化也是如此，这就是列维-斯特劳斯的想法，所以当他在研究两个相差很远的两大洲上面的两个部落，他们一些的衣服表面看起来那么像，它不会去问是怎么传过去的，谁影响谁，他问的是这些表面那么相像的东西，背后的共同的结构是什么？

然而我们会发现，透过这种结构的探讨，我们探讨出来的是什么呢？就是原来这个社会在透过各种的音乐、艺术、亲属的关系，语言、神话或者图腾象征，这里面都表达出我们的一种世界观，一种思维方式，神话跟图腾也是一种思维方式，也是一种我们看世界的方法，甚至你可以说是一种所谓原始人的哲学。

让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设有这么一个部族，他们很崇拜山上的老鹰、苍鹰，然后他们所有的年轻男子成年的时候都要戴一个用鹰的羽毛做的一个冠，平常怀孕的妇女绝对不能够接近老鹰去的那座山，那是个禁忌。

然后你也不能够随便猎杀老鹰，除非在特别的仪式底下，要用一种仪式性的方法去猎鹰，当做一种宗教祭祀活动。怎么解释这种行为呢？他们的部族以鹰为图腾的这种状态，原始解释的方法是说大概是以前有某个妇女怀孕的时候，走上那座老鹰住的山上，不幸摔死了，然后就形成这个禁忌了。

然后又或者一种功能主义的说法，就是说鹰是这个社会里面最重要的稀有的资产，所以要特别崇拜老鹰，因为平常他们有鹰的羽毛装饰嘛，所以这太稀有了，要好好保护它，形成一个图腾的禁忌。

那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语言、结构主义方法会给我们怎么分析呢？很简单，就是这个部族对于鹰的图腾的种种禁忌规则跟描述，反映出来的其实是一种思考方法，就是说这个思考方法是对应于他们现实社会生活中，他们自己的状态。

这么讲，例如说某一个部族他崇拜的可能是一种鱼，这是因为这个部族平常他们就在水中生活，他们是捕鱼为生的，而这个靠打猎为生的部族，在山上打猎为生的部族，就以鹰为图腾，而围绕着鹰发明了很多的神话，很多的说法，这就是集体无意识，是整个部族他们自己怎么看自己的社会的一个集体的反应。

也就是说，在列维-斯特劳斯来讲，人类学甚至是一切的人文社会科学，它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找出我们这个社会跟所有社会底下，我们思考最基础的共通的思考方式，那些规则是什么，而且还是无意识的。

就是说它是我们每个人共享的，潜藏在我们思考方法的背后的，它是一种世界观，在这个意义上讲，原始人跟所谓文明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大家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不是说他们完全没有值得分别，而是在最基础的意义上，大家是没有分别的。

而这些思维方式恰恰做到了，就是使得这个社会跟自然可以划界，它成为了文明的一部分，于是要有种种的这些亲属观制度，文明、神话、象征、传说、图腾去把自己跟自己状态中的其它动物区分开来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

声明：凡注明“凤凰网”来源之作品（文字、音频、视频），未经凤凰网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它方式使用；已经本网书面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