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胸验肺”：尘肺病患者日渐艰难的维权之路

解说：张海超在网络上很活跃，他的微博经常转发农民工维权的新闻，但几年前的影响力相比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少，为数不多的粉丝，为数不多的转发和评论与越来越严苛的职业病审查制度比起来，他呐喊的声音越来越小。2011年底，张海超应一位河南老乡邀请，去了广东佛山，在广东的一家公益机构张海超志愿替职业病工友维权，帮助职业病患者讨回赔偿款400多万元，张海超也成为正在维权的尘肺病工友心中的偶像。从2014那11月开始，张海超对维权咨询做了详细记录。

张海超：大部分都是维权咨询的，就是其他治疗咨询的都很少，一般这上面都记录了他们的年龄、家庭住址、文化程度、工龄、接触的行业。

解说：2011年12与，浙江金华农民黄福华在当地的职业病鉴定机构作出诊断，上面写有尘肺二期，但无可靠生产性粉尘接触史，当地劳动部门由此拒绝给他做工伤认定。黄福华的女儿在互联网上联系到张海超，张海超带着律师张士谦来到了金华市。

张士谦（律师）：海超去了之后也是有这个媒体跟进，跟进之后我和海超还有媒体的一些人，然后我们去了这个工作的现场，当初有拍的这些照片，就是在那个墙的那些角落里面看到那个灰尘有这么厚，就扫在边上的有那么厚。

解说：张海超带着在企业现场拍下的照片多次找到当地职业病鉴定机构，甚至与对方发生口角冲突，最终迫于公众影响，该机构修正了黄福华的职业病诊断证明。

张士谦：这样的话这个工伤认定和后面的劳动能力鉴定，才得以顺利地做下来，在去年的时候，这个社保把这个钱给他了，然后由于他的工资是3000多块钱，但是单位是按1000多块钱给他交的工伤保险费，那么里面就有一个差额，海超我们两个又一块给他打这个官司，把这个差额最后是在前几天的时候这个差额也得以顺利地解决了，就是单位给了他十几万块钱。其实就是海超的这个介入然后就把这个案子直接从这一面转到那一面。

解说：陕西籍农民工李志也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找到张海超的，当年在河南灵宝鑫茂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打工的李志是全家人的，父母70多岁了，妻子在家务农，抚养三个孩子，大女儿辍学外出打工，李志记得每次发工资他都悉数寄回家里，与妻子通电话说的最多的是“平安”。

李志：养着孩子，喂着猪，打猪草什么的重活儿全是她的，我们一走肩挑背磨的事，全是女人干的，还挺苦的，比我们还苦，就是说不想把那些我们在山上干的那些有风险的事情在给她让她担心了，没跟家里说过我们做什么的。

解说：2009年7月10日晚上12点多，做通风工已经9个多月的李志第一次出现不适应症状，当时他正在坑洞最深处负责接通电路。

李志：好像有点痰，我一咳嗽出来一咳出来好像有血，哎呀我说这不对啊，刚才我觉得我头晕我在上面我说我接接线，上面空气要稍微要好一点，后来一下子我就连续吐上几口血，我看我说哎呀这出问题了。

解说：第二天，他被送到西安胸科医院，连续咳血七天，医院却一直按照结核病给他治疗，李志的妻子吓坏了，多次找到矿山的工头，最终工头送来了8万块钱，和一份赔偿协议书。

李志：给8万块钱呢是生活费，护理费和什么后期的误工费，这是第一，第二就是说他说的是我们解除这个雇佣关系，还有一条就是说反正就是主要说给了这8万块钱，意思就是以后不能找他。

解说：按照肺结核治疗了三个多余，李志出院回家，很快再次出现咳血症状，最终医生考虑他患的是尘肺病，建议他去做职业病鉴定。李志拉到河南灵宝市职业病鉴定机构，但是由于企业没有签订劳动合同最初无法做职业病鉴定，李志出示了当地劳动局发给他的通风工作业证，培训证，上岗资格证等证明，最终作出了职业病鉴定。

李志：当时就是给我通过拍胸片，拍胸片，然后他一看胸片上肺叶的那个上下左右他说都有，这个要算尘肺的应该说是三期了，我问三期，我问三期上面还有没有，他说三期就是顶点了，最后就是死了，他是这样说的。我说哎呀，那挺危险的，那怎么患了三期了我都还不知道呢，他说那就看你的工作环境了，我说我工作环境那就特差。

解说：目前，尘肺病没有有效的治愈方法，按照病情发展严重程度分为一期，二期和三期，晚期的尘肺病患者肺部纤维化，已经像石头一样坚硬，他们会出现胸闷，胸痛，无法呼吸的症状，整夜不能入睡，不能平躺，只能跪坐在床上，很多患者临终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最终跪着死在床上，也有患者忍受不了窒息之痛，选择自杀。医生告诉李志，患有尘肺病三期等于宣判了死刑，李志开始出现持续性咳血，最长一次连续咳血20多天。

李志：这就间断的这种咳血的这种现象就是说一咳血就到医院去住院，就到我们县医院住院，一咳血就去住院，咳了好多次，就是四五次吧。

解说：拿到职业病鉴定之后，李志找到企业负责人要求赔偿。

李志：公司是这样的，他说你去找你们工头吧，当时我们的工头都走了，就没在他那儿干，有几年都没干了，没干然后人就寻不着了，后来我不去找公司，我们他说办公室主任，那你看吧，你不行了，你去起诉，到法院去起诉，告我们吧。

解说：2010年，李志将鑫茂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告上法庭，但是该企业却用尽各种办法一拖再拖，高额的律师代理费用和往返路费，李志背负了越来越多债务。2013年，他找到了“开胸验肺”第一人张海超。

张海超：就是当时是伤残鉴定做完以后，下面程序他不知道怎么弄，然后不知道这个就是仲裁，赔偿，都什么项目。

解说：为了节约费用，在张海超的指导下，李志开始自己写起诉书，几乎开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的坚持让张海超很感动。张海超认为对于这些维权工友来说，坚定的信念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很重要，曾经有一位重庆籍尘肺病民工找到张海超，希望他能帮助自己维权，但详细了解情况之后，张海超决定放弃。

张海超：他是在本地的当地的一个村里面，他们本村的一个企业打工，企业打工呢然后就是也有点劳动关系证据，但是呢已经过去两三年了，从来没找过任何部门任何单位任何人，然后找到我以后，他就说什么吧，他说哎呀不是，我们那个场那个老板在我们当地很有钱，我怕去找了，把他给得罪了，然后你看就是这个事能不能你完全给我办了，你给我代办了，然后要是拿到钱的话，我亏不了你。我说你自己都不愿意去做，你怎么让别人去帮你呢？

解说：2014年6月，李志的家人四处筹钱，借高利贷前后借了50多万元，支持李志做了肺移植手术，张海超联系了当年给自己做手术的医院，帮助李志安排了手术，并减免了近20万元费用。李志的律师向法庭提出，按现行工伤保险条例规定，李志的手术费用及后续治疗费用应该由企业来承担。但是到目前为止，该案还没有最终结果。我们的采访不时被电话打断，张海超说现在的电话已经少多了，每天可能只有10多个人咨询。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几十个电话。采访还没有结束，一位来自河南登封市的尘肺病工友来到张海超家里，再过两天他就要开庭了，心里没底，来找张海超商量。

张海超：坐这儿，坐火这儿近暖和一点。

解说：他叫郑宝兴，在河南登封市一处煤矿工作了三十多年，2012年底查出患有严重尘肺病。

郑宝兴（患尘肺病农民工）：稍微天冷点儿就住院了。

张海超：在登封住院呢？

郑宝兴：在郑州嘛。

张海超：郑州哪个医院？

郑宝兴：职业病医院。

解说：尽管提供了劳动合同等证据，却拖到2014年10月底，才拿到职业病鉴定，被诊断为尘肺三期，郑宝兴介绍说近几年自己同供职的煤矿企业签订了劳务合同，对方也断断续续的给他买了工伤保险，但却是按照当地的平均工资购买的保险，现在直接影响了他的赔偿。

郑宝兴：比如说他这工伤保险等于是开了1000多块钱，大概还差了1000块块钱，大概得一千七八百块钱的差额。

张海超：因为他每个月现在就是停工留薪了，他每个月就是工资，每个月都差个千百块钱，然后就是单位也不愿意补，等于说他每一年就差一万多。

记者：那他们现在有给你一次性赔偿多少钱吗？

郑宝兴：一次性赔偿就是51000多块钱，51260。

记者：赔得这么少。

郑宝兴：总共就这点钱。

解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郑宝兴接受了企业的调解，企业支付五万多元给他，张海超说最让他难过的就是有些工友以极低的赔偿金额跟企业“私了”，像郑宝兴这样的遭遇并不少见。

张海超：最早我接触那个贵州铜仁地区思南县的孙凡军等等，他们一起的是四个工友，本来就是依据他们虽然说当地，他上班的工资标准不是特别高，但是三级伤残在那儿拿个30多万应该问题也不大，当时因为这些人呢刚开始几个人还都怎么说呢，还都挺提劲儿的，就觉得这个希望还挺大的，结果到后来就是拖到精疲力尽了，再后来有一次企业找他协商，说一期3万，二期4万，三期5万，当时是在2010年7月份，当时他给我打电话我说这个钱太少了，你稍微走程序如果说判下来，它不止判这点钱。但是他们就说我们这样拖下去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那一天看到结果，我先拿了钱先看了病再说吧。

解说：孙凡军等人征求张海超的意见，张海超表示不能同意，但是几年下来，最初的四个工友活下来的只有孙凡军一个人，在没有告知张海超的情况下，他跟企业签署了一份“死协议”，注明自协议生效之日起，对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再申请劳动仲裁，或到法院起诉，不得再以工伤为由主张权利。

张海超：按我们说法的就是“死协议”，以后你再想扭转，可能性几乎是没有了，就是这中间比如说现在是六级伤残，应该拿30万，如果以后晋级为四级伤残了，应该拿60万，中间有30万差额，那么这个企业这样来支付，反正这个有的这个患者当时可能觉得病情不太严重，就稀里糊涂就签了协议了。

解释：但是只要对方坚持，张海超会尊重他们的意见，因为曾经帮助河南许昌一个工友维权的案例，让他在接受咨询时变得更为谨慎。

张海超：他当时就是在那个矿干了30多年，干了30多年，然后他发现这个职业病以后就开始找这个单位，找单位，也有其他的人同时出现这种情况了，出现这种情况以后，这个企业刚开始就拖着，我去他们家的时候他光在企业得的荣誉证书拎了一大袋子，也不能说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是后来企业在拖他们的同时，就把他的企业给注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