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店街》：莫迪亚诺做的记忆

2015年01月01日 14:40
来源：凤凰卫视

核心提示：继续跟大家介绍201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经典名著《暗店街》，它里面牵涉到一个问题是一个人去寻找自己失去了的身份的故事。在这个过程里面，他要向很多人

核心提示：继续跟大家介绍201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经典名著《暗店街》，它里面牵涉到一个问题是一个人去寻找自己失去了的身份的故事。在这个过程里面，他要向很多人打听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了存在过的人，也就是我是谁。

凤凰卫视12月31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主持人）：我们今天继续跟大家介绍今年的，应该说是201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作品。前两天我们讲到他的经典名著《暗店街》或者《暗铺街》，《暗店街》跟《暗铺街》它里面牵涉到一个问题是，一个人去寻找自己失去了的身份的故事。在这个过程里面，他要向很多人打听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了存在过的人，也就是我是谁其实是。这时候你就会遇到有这么一种现象，这个现象很奇特，我今天在这里继续给大家读一下《暗店街》里面的这一段。

它说“古怪的人”，很多人是古怪的人，“所经之处只留下一团迅即消散的水汽。我和于特”，于特是谁呢？就是这个小说里面这个私家侦探助手，他聘请他或在街上把他捡回来，对他很好那个私家侦探。他说“我和于特常常谈起那些丧失了踪迹的人，他们某一天从虚无中突然涌现，闪过几道光后又回到虚无中去。美貌女王、小白脸、花蝴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即使在生前，也不比永不会凝结的水蒸汽更有质感。于特给我举过一个人的例子，他称此人为海滩人”。什么意思呢？“一生中有四十年在海滩或游泳池边度过，亲切地和避暑者、有钱的闲人聊天。在数千张度假照片的一角或背景中，他身穿游泳衣出现在快活的人群中间，但谁也叫不出他的名字，谁也说不清他为何在那儿。也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天起他从照片上消失了。我不敢对于特说，但我相信这个海滩人就是我。即使我向他承认这件事，他也不会感到惊奇。于特一再说，其实我们大家都是海滩人。我引述他的原话‘沙子只把我们的脚印保留几秒钟’。”

当然了，这是过去的时代，在今天这个互联网社交媒体流行的时候，世界上其实没有人会失踪的。以前也许真的会有这么一个“海滩人”，你在很多不同的人的，在海滩度假照片，怎么总有这么一个穿着泳裤的男孩在后面或者躺在地上晒太阳，或者在那儿游泳，或者在那儿嬉水，或者在那儿打沙滩排球。但今天我们照片里出现任何一个人物，我们都能够把他搜索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被遗忘，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神秘的，这是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但是有一个东西依然永远是神秘的，那是什么？就是我们跟自己记忆的关系。

莫迪亚诺他一生的写作主题就是记忆，而记忆这个东西大家知道，如果大家听过法国文学或者对法国现代文学有一点点了解，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任务，如果一个作家打算以“记忆”作为他毕生写作、开放跟探讨的主题的话。为什么？因为我们现代文学史上面一讲到记忆，就不能够不提普鲁斯特他的《追忆似水年华》。这巨卷的大书已经界定了我们现代文学关于记忆书写的一个典范，尤其是法国文学。

到底莫迪亚诺他如果也写记忆，他怎么样回避会议或者挑战甚至是超越普鲁斯特奠下的这个丰碑呢？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普鲁斯特，请允我以最粗暴的方法讲，如果普鲁斯特的文学，它毕生要做的事情是要不断的回到过去，或者把过去拉到现在，让记得的东西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立体，让它跟现在的关系越来越融合，越来越贴近，直至消失掉彼此之间的边界的话，莫迪亚诺做的是什么？

莫迪亚诺做的与其说是记忆，记得的部分，倒不如说是不记得的部分。这不记得的部分是什么意思呢？是这样的，我们可以这么来理解，记忆是什么？记忆就像是海浪不断的在冲洗沙滩。海浪是不停地在侵蚀着沙滩的形状，沙滩上面在放一个雕用沙堆的一个城堡，它没多久就会坍塌，它没多久就会被海浪雕饰出各种各样的形状，这就是记忆。

普鲁斯特想要把握的是那个剩余的沙滩城堡的形状，甚至想复原它没被海浪侵蚀过的状态，或者一步一步的退回去。而莫迪亚诺他关注的是什么呢？莫迪亚诺关注的则是这个被侵蚀的过程，那些被侵蚀掉再也记不起来的东西，它是什么状态，那个阴影的轮廓是什么，他关心的是这个。

另外一个他跟普鲁斯特非常大的分别，也是所有的读者们都会注意到的是什么？就莫迪亚诺每本书几乎都非常轻薄、短小，大家看看，两本他的名著，就这么小，几十页，100页都不到。我今天就继续给大家谈一谈他的另一本我非常喜欢的作品，叫《缓刑》。

《缓刑》这本书就是我刚才讲的，就不再是追寻自己的身份要透过其他人，而是纯粹一个人，单纯的回忆。回忆一些什么呢？这本书几乎连一个侦探情节都没有了，这本书非常简单，就是一个人回忆起年轻时代大概在二次大战前后或者期间，德国占领法国时期，我们的叙事者他在巴黎近郊居住，当时他住的那个地方是一堆女人照顾他，陪着他，照顾他跟他的弟弟。

那为什么是一堆女人？这些女人是他的亲戚吗？其实不是，那是因为他爸爸总在外面不晓得干嘛，很神秘，居无定所，来来去去，关系非常淡。后来尤其是到17岁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爸爸，永远失去他爸爸的踪迹。那他妈妈呢？他妈妈后来死了。而他妈妈是什么人呢？他妈妈是一个，不是他妈妈，他爸爸死了，然后他妈妈是什么呢？他妈妈是一个演员，需要到处巡回演出。所以扔下他跟他的弟弟，我们叙事者，留在巴黎乡郊，被一群女人照顾。这些女人里面，她们关系也十分的奇特，你不知道她们到底确切来讲是什么样的关系。然后这群女人住了这个房子，又引来了很多不同的类型的人，而这些人都是她们的朋友，这就是从一个小孩的观点去回忆这个童年故事。这样的一个状态，几乎没有故事可言，整本书要谈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以及这个状态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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