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而真实——乡村里的中国

土地收入太微薄  回报不值付出

解说：年轻时代的杜深忠没有机会受到良好教育，他也曾发奋自学，也曾做过大学梦。35岁，他才结婚。在走出农村、实现梦想和必须面对生存，扛起家庭的责任之间，杜深忠撕扯了半辈子。

而农民在土地上的收获太微薄，总是无法回报他们付出的血汗。

在焦波入村拍摄的2012年，杓峪村苹果大丰收，然而当年的苹果行市大跌。满怀希望的果农们，眼看着成千上万斤的苹果就要烂在自家地里。最终，各家只能以最低价将苹果出手。

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片段

苹果收购商：这是有情有分了，两块三毛五，再高了，我接受不了。

杜深忠：就这样算了，就算了，定了就定了。

张兆珍：这个价钱确实是太不理解了，这个价格，太贱了。

焦波：今年一共卖了多少苹果？

杜深忠：连大的小的一块算上，是七千三百斤苹果。

焦波：七八千斤的话，也就是一万五六千块钱。

杜深忠：一万六千块钱，今年我光投入就七千块钱。

焦波：除了开支，就剩下七八千块钱。

杜深忠：这些年咱在果树上付出的努力，已经很多很多，但得到的很少很少。花十分代价以后得不到三分收入，我觉得熬这个时间我都熬得很心疼。

张兆珍：在家里忙活这些苹果忙活一年，还不如出去打工呢。

杜深忠：我说，实际上真正出去打工，人家不是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无奈是咱对这个世界太无奈，一出去以后茫然无知，啥也不懂。实际上你真去打工以后，你卖力气也就罢了，你得卖性命。

焦波：人就是这样，你今年盼着明年好，明年裤子改棉袄，就是这样。

解说：霜降之后，曾陪杜深忠进城买琵琶的杜庆言带来了一个噩耗。村里在贵州打工的张自军从八米高的脚手架上跌落，在送回山东抢救几天后不治身亡。

灵棚搭起，寿材做好，张自军的骨灰返回故土，杓峪村迎来了最凝重的时刻。

陈晓楠：真是在拿命在给他们换一个未来。

焦波：是啊，农民工百分之八十都是逼着出去的。如果家里面好，如果那个土地对得起他们，让他们丰衣足食，他们也不愿意去在外边去冒那个险。离家、不顾家、不顾老婆孩子，然后去把性命搭上。

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片段

杓峪村村民：孝子添仓，万石余粮，满了吗？

满了。

张自军儿子：那是俺爸爸的家吗？

杓峪村村民：对了，这是你爸爸的家。

张自军儿子：门口怎么这么小？

杓峪村村民：不小，这里头很宽敞。

解说：杜深忠年轻时也曾外出打工五年，累掉了十三颗牙齿。

无论是穷尽人力、地力向土地求温饱，还是拼尽血汗出去当“农民工”，在他看来都不是农民的好出路。

杜深忠有一双儿女，女儿小梅从小学习优秀。但初中毕业后，她知道家里供不起两个学生，于是主动退学，外出做服务员，帮助父母一起供弟弟海龙上学。

焦波在杓峪村的2012年，正好拍到了小梅带男友见父母，以及两家人定亲的场面。

春节将至，两个年轻人的婚礼要举行了。

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片段

杜深忠：小梅，我没什么能给你，咱家的条件你知道，这些年你给我帮了不少忙，你弟弟上学，咱家里一些事，你给我解决了不少负担。你走了，我也没更多的，就这么点东西。小梅。

小梅（杜深忠女儿）：别给我了。

杜深忠：不，我得表示表示。你不拿我不行，你不拿我心里不是个事。

小梅：留着给俺弟弟上学使吧。

杜深忠：拿着。

小梅：不用了，给俺弟弟上学用吧。

杜深忠：拿好。

小梅：拿一半吧。

杜深忠：可不行，就这些。不行不行，就这么多，这本身又不多。

小梅：养我这么大了，还得搭上钱。

杜深忠：怎么是搭上呢？

陈晓楠：杜深忠其实不是看他平常挺能说的，但是那个时候也是那种根本是语塞，完全也表达不出来。

焦波：表达不出来，这么多年，孩子对他的付出，包括他对孩子的亏欠，对家庭的亏欠。我估计他会像过电影一样，回忆了很多。这才是老杜，这才是他，他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