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再复:爱因斯坦这点值得我们学习,因为爱因斯坦是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Time杂志前年评20世纪三个最伟大人物,一个是爱因斯坦,一个是甘地,一个是罗斯福,三个,那么爱因斯坦应该说是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是最伟大的理性主义者,可是他晚年皈依上帝。我们知道,对爱因斯坦来说,重要的不是上帝存在不存在的问题,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人需要不需要有所敬畏,有所敬畏,才能遵循心灵的原则。
最后还有一点,就是贵族时代结束以后,还发生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富了以后,人富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办,这也是一个新的精神现象,一个人拥有财富了以后怎么办,特别是我们今天中国发展得非常快,应该说我们中国现在不仅是百年之裂变,甚至是千年之裂变,一部分人就先富起来了,那么这一部分人很多是我们社会的精英,我们不要小看这些人,他们很多都是社会的精英。那么这一批人富了以后怎么办,所以我们今天讲贵族精神就是富了以后,会不会朝贵的方向前进,继续往前走,这是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说也是我今天演讲的背后的一个自己的一个心灵的愿望,就是希望这批人富了以后,他们往高贵、高雅、高尚的精神境界上去提升。
所以孔夫子在学而篇里面,在《论语》学而篇里面讲了两句话,我们大家注意,非常好,他说要富而好学,富而好礼。我们现在很多人就是没有这种贵族精神,或者说我们缺少一种更优秀精神的支撑,我们往往是富而好利,富而好赌,富而好淫,富了以后失去了心灵的方向。那么在这点上,我觉得有一些人是值得我们来作为借鉴的,甚至可以作为效仿的。一个是西方,我们要注意这个现象,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也许是犹太人,我们知道西方最有钱的人都是犹太人,二战的时候,他们受的伤害太厉害了,所以他们进行深刻的反省,所以二战了以后,他们把大量的财富都用到社会当中去,就是反馈社会,就是办博物馆,办艺术馆,办学校,大量地投资到这边来,反馈到社会,为这个社会提高社会的审美情趣,提高社会的精神境界做出他的贡献。这一点在西方社会,在二战之前,应该说本来哈默就是非常大的贡献,
哈默是第一个跟列宁相见的大企业家,第一个到了共产主义国家,列宁接见他。哈默带了一个头了。到洛杉矶,我们看到哈默的那个艺术馆,很动人,他把全部的资产都买了画,放到这个博物馆里面去。我到现在一直很有印象,一进去看到那个,他买了莫奈的,还有,特别是梵高的那个巨画,9000万美元。洛杉矶有没有哈默这个艺术馆,这个博物馆,有和没有,大不相同。我认为它整个影响到洛杉矶这个城市的精神境界,特别是年轻一代的精神境界。还有现在我们,值得我们注意的,就包括最近这些年,美国的首富第一、第二的,比尔。盖茨,还有巴菲特,
他们两个的表现值得我们注意,在2005年,6月25号,巴菲特宣布一个事情,当时可以说是震撼全世界的,他宣布把他自己的,他已经超过,他的财富已经超过了比尔。盖茨,他宣布把他自己420亿美元的85%反馈社会,其中大概有300亿加入比尔。盖茨的基金会,他们都做社会的慈善事业,社会的教育事业,艺术事业。这就是他们的一个从富走向贵。所以我们过去说,这个富人要三代换血成贵族,他们不用三代了,他们从自己这一代开始,就往高贵上面走。我们过去,我的家乡,我现在一直感激一个人,就是陈嘉庚先生,
他是我们福建的一个华侨,那个时候,他就在马来西亚,在新加坡,他当时成为一个很富有的一个华侨,后来他把这个他的财富,办了厦门大学,办了集美学校,很多闽南这些学校。很多受他的影响,很多华侨把很多资金都注入我们的家乡,费孝通有一次在人大会堂里面的演讲,那时候我也在场,他说现在闽南所以会人才辈出,很重要的原因是陈嘉庚先生起了作用,就是他把他的财富应用他的教育事业上去了,起了很大作用,所以这也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就是从富走向贵的一个,我们一个非常好的楷模跟榜样。把我们的故乡,变成为我们中国一个很重要的一个文化的摇篮。我到现在对他还是心存感激。
那我今天所讲的这个基本内容就是这些。那么我最后想讲一句,就是我今天所讲的内容,除了对于我们个人,包括我们对一个民族,我想我们今天,如果能够心里面多想一种,往高尚、高贵、高雅这方面去提升,我想我们就是一个大国的崛起,除了说我们物质的极大丰富以后,财富极大了以后,我们在精神上进一步提升,那么我想我们的中国将会更加美好。
王鲁湘:非常感谢刘先生精彩的演讲。您在刚才的演讲中间讲到中国经历过三个贵族时代。
王鲁湘:我们知道就是所有的贵族,包括中国的贵族,还是西方的贵族,其实都是军功贵族。
刘再复:军功贵族。
王鲁湘:就是在马上立战功,然后被然后封爵,然后封领地,封土地,然后成为了可以世袭的这种贵族。但是在西方的话,它就是因为那种对私人财产的这样一种高度的尊重和一种法律,私有权的意识,所以他这个贵族是不可以斥夺的,他的财产是不可以随便剥夺的。但是在中国的话,没有后面这一条,你的祖先可以在马上取得军功,然后封得贵族的封号,甚至封得领地,但是君子之职可能不到五世,三世就被夺了。
刘再复:对。
王鲁湘:所以这样的话,使中国的贵族很难有所谓百年之家,但是一个社会总是要有一种高贵的精神来支撑它的,没有贵族或者我们的贵族在漫长的几千年的历史中间,只有中间这么三个像孤岛似的存在的这个历史空间,那么显然你很难解释这么一个社会它的精神支柱是怎么样地维系下来的。我觉得代替高级贵族,高等级贵族的是从春秋战国时候的低等级的贵族,所谓君子,所谓士,就是后来演变成儒家的这一块,就是他们所代表的一种精神,以及到后来就是农村里头的这种乡绅,这样一个传统就成为了中国社会中间的一个勉强可以说是代替贵族传统的一个传统。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那些没落的,已经在历史的时空中间已经消失的贵族,他们的精神通过道家的这样一种学说,通过道家的这样一种精神,然后在精神的层面,学术的层面,然后被保留下来,也被一部分知识分子所继承。
刘再复:对,所以后来就是到了孔子的时候,他那个“有教无类”这个很了不起,但是那个时候,已经他是开始分君子、小人了,这个君子、小人之分,已经不是传统的,不是传统中的血统之分了,不是门第之分了,是道德之分。
王鲁湘:道德之分。
刘再复:后来实际上是我们道德的这种,以道德为核心的这样的一个文化的传统。所以说与儒家所代表的,再加上道家的一种补充,互补。所以我当时讲中国的文化这个血脉是分两脉,一脉就是重人文,重秩序,重教化的,这基本上是儒家这个传统,还另外一个是,重自然,重自由,重个体生命,基本上是道家这个传统,这两个互补,形成了我们中国基本上的一个文化的支撑体系,这支撑体系就替代了欧洲这种贵族的精神系统,所以我们支撑下来。
王鲁湘:对,就是实际上在中国的乡村中间,延续上千年的耕读传家的传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比较朴素的一个贵族传统。
刘再复:比较朴素的贵族传统。
王鲁湘:在“耕”中间有读,读圣贤之言。
刘再复:所以那时候陈独秀批的那个贵族文学,就是所谓选学妖孽桐城谬种。
王鲁湘:谬种。
刘再复:其实那是乡村文学。
王鲁湘:乡村士绅的,对。
刘再复:但是其实他们带有一点贵族性,所以曾国藩说他们桐城派这种文学,是气清志洁,品位很好,可是不能界定为贵族文学,陈独秀的界定不是很准确。
王鲁湘:不够很准确。
刘再复:但是后来我们整个乡村士绅这个阶层也消灭了。
王鲁湘:消灭了。对。就是一点这个,就是我们前不久,就是看到章诒和女士写的一本回忆录性质的一本书,叫做《往事并不如烟》。我读了那本书以后,我突出的感觉,倒不是说那里头具体的一些是是非非,包括里头到底一些人物的命运,当然也很感动人。但是读那本书,我最最强烈的一个感觉,就是其实在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在中国还有一点点的这种人群中间,是保留着一点贵族精神的。
刘再复:是,你说得很对,所以后来在香港出版了她的《往事并不如烟》,其实改了个题目,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出了,叫《最后的贵族》。
王鲁湘:叫《最后的贵族》。
刘再复:因为它有个审美的东西,它是要讲一种审美的趣味,讲精致的。我到卢浮宫大概去了五次,六次了,就是看不完,所以说读不完的莎士比亚,应该说看不完的卢浮宫,两万多件的艺术品,它最重要特点就是精致,每一部作品,每一个作品都不一样,非常精致。贵族的审美取向,一定是追求精致,追求高雅的,我们过去的问题是,把追求高雅看成是一种负面的东西,其实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