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再复:我们大家可以看一看,西方的文学跟中国文学里面的贵族精神,是不是能够离开这六条。第一是品格的高洁。比如普希金和屈原,屈原是典型的贵族,他的《橘颂》,也典型地表现自己的高洁。普希金有很多诗都表现高洁精神,非常像。这种品格的高洁是贵族精神在文学当中一个很重要的表现。
第二是“精神的雄健”,精神雄健,也是贵族表现出来一种精神,比如像我们中国的嵇康,嵇康他也是贵族,嵇康精神的雄健,有几个行为语言,除了他的文字语言,他的行为语言表现得非常突出,所以鲁迅非常崇尚嵇康。我们知道当时他写那个《与山巨源绝交书》,他当时就是不去当官,山涛要介绍他去当官,他气得要命,就跟他写绝交书了。那我们知道钟会,钟会当时是司马氏王朝的一个炙手可热的一个宠臣,那权力非常大的,当时想拉拢嵇康,所以那天就要去带着几个人就要看望嵇康去。结果嵇康看见他进来了,连眼珠都不转过去,种会很生气,后来要走的时候,这个嵇康就说了一句话,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就回了一句话说,有所闻而来,有所见而去,很生气,后来这导致他最后上断头台。你想嵇康当时只要敷衍一下,他就可以当大官,但是他就不能敷衍,行为语言他表现出来,就是精神非常雄健,最后他要上断头台之前,他弹了《广陵散》,他只说了一句话,说从今之后,这《广陵散》可能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弹了,这也是一种精神的雄健。后来拜伦,20岁左右就在上议院获世袭职位,是一个很典型的贵族,继承爵位的贵族,后来他投身希腊了民族解放的战争,他的诗文跟他的行为语言都是惊人的雄健。
第三是心气的高傲,贵族文学,像屠格涅夫,在俄国的文学里面,屠格涅夫是贵族文学的一个很典型的作家,他写过《贵族之家》,写过《父与子》,都是非常好的贵族文学,我们看到《父与子》里面的主角,巴扎诺夫,你看他的气质,那是非常高傲的一种气质,心气非常高傲,就他所有的表现,都表现血液的深处有一种不可征服的骄傲。
第四是理想的卓越,这理想的卓越,比如说俄国的贵族的诗人,就是十二月党人,像薇拉?妃格念尔的自传,《俄罗斯的寒夜》,这是典型的俄国的女贵族诗人,你看她所写的诗。那所谓十二月党人,他本身是贵族党,那贵族他有一种理想,为这理想而献身,所以罗素在西方哲学史里面,特别开辟了一章,拜伦,他把拜伦写进了西方的哲学史。分清贵族的造反跟农民的造反的区别,他认为贵族的造反,是有理想的,农民的造反,缺少理想。贵族常常表现理想的卓越。
第五是道德的完善,道德的完善表现得最典型的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还有就是《复活》,所以其中的三个男主角,彼尔,列文,聂赫留朵夫,他们所追求的目标就是道德的完善。第六种是艺术形式的精致,像我国南朝,我刚刚说沈约对四声八病的界定,还有法国古典主义三一律一种审美要求,都是艺术精致。那么这些都是贵族精神表现在文学上的一种表现。
王鲁湘:非常感谢刘先生精彩的演讲。大家都听得入了神,我也在听的过程中间,做了一些笔记。在这里的话,有几个问题跟刘先生请教一下。我们知道从19世纪的中叶开始,中国的一些先进的一些人物就提出了强国的这个梦想,就是说我们这个国家和西方相比,最主要的就是我们瘠弱、瘠贫,然后我们现在要强国,所以因此我们中华民族的强国梦做到现在,应该说已经做了150多年了,一直是强国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在这100多年中间,历史进步的一个主要的一个动力,可以说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一个强国梦。但是强国的这样的一个理念,导致的社会的实践,它会是一个不同的路径。那么在西方的话,它不是由强国梦导致了社会的一个,作为一个导向性的东西,它是从民富,从民富就是,由老百姓一个一个地富起来,由民富然后指引着整个社会向前发展,它这个导向的标志是不一样的。当然我们现在经过改革开放30年,我们认识到了这个民富的重要性,所以我们现在也同时提出了两个目标,就是把国强和民富,把它放在一起,国强民富。但是那一天,我在和那一位搞宪法的学者,我们在这里也是《世纪大讲堂》讨论的时候,我突然想,光有这两个目标不够,应该在这两个目标的中间,并列地甚至可能是摆在前面的,要还提一个目标,叫人贵。
刘再复:对。
王鲁湘:就是人贵,民富,国强,应该这么摆。就是首先把人的尊严放在第一位,把生命的尊严放在第一位,然后我们尊重每一个老百姓去追求财富、创造财富的这样一种合理性,然后最后自自然然地我们的国家就会强大,是吧?
刘再复:对。
王鲁湘:所以您这里头的话,就是提到这样一个贵族精神的时候,我觉得在我们中国长期的一个缺失,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首先我们其实没有对人的尊严有足够的认识。
刘再复:我觉得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其实鲁迅在青年时代,他是天才,他很早就提出一个命题了,说立国先立人。
王鲁湘:立国先立人。
刘再复:立国先立人,这个非常重要的命题,中国有句古话,就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关键是人。过去一些朝代,它后来不行的时候,都是发生一个大的问题是断后,后继无人。所以关键是人,人的精神素质,人的精神境界,人的生命质量,这是关键。我们一个国家要强大,它能持久地强大,能不能持久,能不能健康地强大,这关键是人是不是健康,人本身的生命质量怎么样子。这一点我们如果能够充分地意识到了就非常重要。比如说我们现在,我们现在社会充分发展了,有一条非常重要的,你必须要讲规则。中国的发展是先打球以后再画篮球场的。先搞现代化运动,然后慢慢才定规则,时代大转型的文化准备,心理准备,各种准备都不够,应该承认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有很高的契约的意识,很高的这种守规则的意识,包括人的尊严意识,既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要尊重我们所有的协议,所有的契约,所有的规则。如果不是这样子,将来我们这个经济越来越发展,那我们这方面将会漏洞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