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当邹宜均在精神病院里挣扎的同时,她的律师黄雪涛在接到求救电话后当晚就带着邹宜均的授权委托书赶到医院。但整整一夜,黄雪涛被医院挡在门外,理由是,作为没有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邹的授权委托书没有法律效力。此后,黄雪涛还通过其他司法手段进行过寻找,但也都不成功。
曾子墨:通过一些什么样的方式,在失去联络的情况下,来寻找邹宜均呢?
黄雪涛:就报人口失踪,去警察,去派出所报案,人口失踪,非法拘禁,然后要求检察院去介入,然后再到法院里边去提出起诉。
曾子墨:都不成功?
黄雪涛:都没有成功,对。
解说:刀枪不入的精神病医院让黄雪涛束手无策,她于是把媒体当作救命稻草,2006年10月23日,《南方都市报》上刊登的这篇报道,引发了社会关注。让事情开始有了一线转机。
报道刊出的当天晚上,在窗口边放风的邹宜均突然发现,她的师傅和律师黄雪涛正坐在医院的门口的凳子上,她立刻大叫,并冲向住院处的出口,而一扇厚厚的玻璃防盗门还是隔开了他们。
解说:此后,又有大批记者涌向白云心理医院,这张广为流传的照片就是《广州日报》记者武志红在精神病院中采访邹宜均时的纪录。媒体的频繁曝光促使医院方面很快作出了要邹宜均出院的决定。2006年10月26日午夜,在广州白云心理医院当了5天精神病人之后,邹宜均跨上了哥哥安排好的车,然而她作为精神病人的日子并未这样简单地结束,当晚她被送进了另一家精神病院----中山埠湖医院。在这里,邹宜均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邹宜均:包括在看护我的时候,这回不是护士,是我母亲了,她还带了一个保姆来,就给我24小时看护。这一次的看护特,比之前那5天还严格
曾子墨:你完全和外界没有联系吗?
邹宜均:没有联系。
曾子墨:联系不到师傅和黄律师?
邹宜均:没有,完全被限制了。
解说:除此外,邹宜均还被强迫写下了几份保证书,保证出院后,不和家人对簿公堂,还撤销了她对黄律师的授权委托。所幸的是,埠湖医院为她提供了素食,但是她也被要求每天3次服下大量治疗精神病的药物,药物的副作用使得身材纤瘦体重只有90斤的邹宜均在3个月后,变成了120斤的胖人。
邹宜均:吃药是有四个人会盯着我,吃完还得吐吐舌头给大家看,我是瞒不了大家的,一定要把药给吞下去。接着就会有个医生,所谓的来做心理治疗了。
曾子墨:心理治疗怎么进行?
邹宜均:跟我聊天说,你知不知道自己也病啊,来来去去问这个话,后来我跟这个医生交流了很久,他跟我说一句话,他说,因为他叫我,简称阿均,阿均,你要明白,一天你不承认自己有病,你永远都别指望能出这个医院,这是他给我一个暗示。
曾子墨:心理医生真的认为你是有病呢,还是他觉得你精神是正常的,只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邹宜均:从我被关进去几天以后,这个医生已经意识到我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他不愿意表态我到底是不是需要这么强制住院治疗,但是他提过意见,让我家里把我给接回去,但是不成功
解说:2009年4月,邹宜均在北京小汤山的住所,40平米的小屋纤尘不染,邹宜均说她一向以为只有外表干净了,心才能净。如此的洁净使我们很难想象2年多以前,在埠湖医院她是如何度过了那3个月的时光。
邹宜均:我感觉我几个月没有洗过一次澡
他们洗澡跟洗手间都是在一块,当时其实我就看到他们确实很脏,但没办法,我只能在那洗。
曾子墨:脏到什么程度?
邹宜均:,好像经常我洗来洗去,这边又看到一块屎,那块还是,尿味屎味都充斥着整个病房,原来就是从那传出来的味道。我洗完,经常洗完以后发现,我怎么我靠着的地方,其实就有块屎,就在那,确实是很恶心,确实有很多粪便,就在,太难过了那段时间。
曾子墨:那难道没有一些清洁人员去打扫吗?
邹宜均:有的,其实我去洗澡,我这个还是等他们给清洁过了才去的
但是还是不彻底的,还是挺脏的因为一层楼,十几个,十几个一格格的洗手间,一个集体的洗手间,公共洗手间,住一两百号人,没办法解决,只有一个清洁工这样打扫。
解说:在埠湖医院,一向养尊处优的邹宜均感觉,“人跟动物没什么两样”。尽管她被安排了单间与其他病人们分别开来,得到稍好一些的待遇,但几个月来的见闻,还是极大地刺激了她的神经。
曾子墨:那段在精神病院里面的经历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但是现在提起精神病,提起精神病院,你首先会想到什么呢?
邹宜均:在2006年的12月吧,那会是属于寒冬腊月的时候了,那在中山埠湖医院有个集体病房,它是专门是收治的女病人,然后这些女病人是这样的,早上要求她们要集体一个时间给她们去洗澡,洗澡的时候就会有护工把这个衣服给收走所以这些女病人洗完澡以后是没有穿衣服,一丝不挂的,就在那个大铁门那里等着护工给她们送衣服。她们的窗是没有遮拦的,任何人都可以看见的,而且很多人就是喜欢在那看的。
曾子墨:包括其他的男病人,男护工?
邹宜均:都是,全部都能看到,而且是很多都是男医生,男护工,还有男病人,都在同一层楼的。她们等衣服,老半天不来,那她们是赤裸着身体,在那给别人就这么看。
然后对待男病人,我记得有几个年龄比较大的男病人,他们永远就是绑在那张长椅上那个走廊那个椅子上,到睡觉的时候,才又把他们绑回重症病房的那个床上。那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护士看起来也挺年轻,挺温柔的,样子应该是小姑娘吧,对他们也是拽来拽去。我就感觉挺,那时候就感觉就怎么会,整个世界好像都在疯了都一样,好像都在那种情况下,好像只要你稍微清醒一点的,都显得不正常,在那个状态当中,你稍微有一点清醒,你就痛苦。
解说:除了吃饭治疗,在埠湖医院,邹宜均惟有靠睡觉打发时光,在相当长的日子里,她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后半生就将如此度过。而事情再次因为媒体的介入而出现转机。(重采)
邹宜均:就是中央电视台那个《今日说法》,这个应该是在06年的12月下旬吧,20来号的时候播的,这个节目播出来以后,我就知道原来他们一直在救我,我师傅是联系了中央电视台,还有黄律师的,一个上镜头了,还有我的朋友,我就特别地安静,其实我没有看到这期节目,这个节目放出来以后,整个中山埠湖医院都给轰动了,大家就说这个人赶紧要放出去
,我哥哥姐姐也怕了,当时因为我师傅他们,还有其他的居士,他们把能通知到的我家里的一些朋友,都去看了这个节目,这是对他们一个非常大的一个打击。我看回来,我也认为是《今日说法》媒体这个作用,把我给救出来了。
解说:2007年1月26号,在精神病院度过了整整3个月后,邹宜均回到了深圳的家,但她仍然被家人严密地看守,直到一个月后,她趁母亲熟睡时逃了出去。2007年春节前,当她再次返回家中时,发现门锁已经被换,母亲还在物业办公室留下了禁止小女儿再次进入此住宅的声明。邹宜均说,自己被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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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亲生母亲发起诉讼 寻求自我保护
解说:2007年4月,邹宜均在深圳福田法院提起诉讼,控告母亲、大姐和哥哥非法侵害她的人身权利。而开庭之日,邹宜均确当庭撤诉,原因是她坚持案件要公开审理,而法院方面同意了被告方因涉及家庭隐私不公开审理的要求。
曾子墨:要打官司这个决定是怎么做出的?
邹宜均:其实就是为了自我保护我妈妈,我家里人她跟全世界都说,我是得了精神病。所以这个是个不好的信号。我在精神病院里头观察过,70%的人都是被重复送进去的,所以我当时所做的这些一切,不是为了把他们做什么,就是说要以牙还牙或者是报复他们,我为了就是保护自己,我不想再被他们关到精神病院去。
曾子墨:害怕被再一次送进精神病院?
邹宜均:是的
解说:2007年夏天,邹宜均应朋友之邀来到北京,此后常住于此.在这座城市远离深圳的地方,她感到踏实和安全,而此前,恐惧一直没有从她身边消失。
我在深圳从2月份到07年的8月份,这半年,我的出行,全都是有朋友陪同的,从来都是,没有单独自己跑过哪里,可能最多就是,后来住的那个地方的楼下附近一点点地方,只要是远一点点,都是有朋友陪同,就已经处于这种,我过去是很独立,我拎着个包就可以四处飞的一个人,到了后面那半年在深圳的生活非常被动,一直都要有人陪同,出行要有人陪同。
解说:在北京生活半年后,2008年2月17日邹宜均在湖北黄陂甘露山,剃度出家.2009年3月,出家后的邹宜均再次将家人告上法庭。曾经积极对她营救的黄雪涛此次仍然是她的委托律师。在黄看来,邹案暴露出了精神病院的收治过程中的漏洞,
在营救邹宜均的过程中,黄雪涛写下了这份报告,她认为,按照相关法律规定,一个人是否是精神病人并不具有行为能力必须要经过法院宣告而后其监护人才有权决定是否能将其送入精神病院。而无论白云心理医院还是埠湖医院,他们收治邹宜均都没有经过这一环节。
曾子墨:你和这些精神病院(白云心理医院和埠湖医院)接触过吗,这些精神病院的医生或者主管收治的这些工作人员
他们是不是了解在收治一个病人的时候,必须要有相关的这种司法鉴定?
黄雪涛:实际上也不是这样,他们都认为不需要。精神病医生都认为不需要。
曾子墨:所以他们对于这部分的法律知识,其实是空白的,他们不了解。
黄雪涛:他们或者是这样说,我们这里不讲法律,你要讲法律,到外面讲去
曾子墨:他们收治一个精神病人的基础或者前提条件是什么?
黄雪涛:有人求助。
曾子墨:有人求助,这个人需要是什么人呢?
黄雪涛:有专家主张,谁都可以。社会上任何人都可以。
曾子墨:但是这样的话,强制收治的过程,会被滥用。
黄雪涛:已经被滥用得很严重。
曾子墨:有多严重呢?
黄雪涛:强制收治的这个门槛是特别地低,只要有人愿意付钱,有人请求,那么精神病院都会接受。
解说:黄雪涛还认为,按照现行法律,对一个人进行是否具备行为能力的司法鉴定,一般需要3-6个月时间,这也是造成精神病院往往不等法院宣判就匆忙收治的主要原因。因为在医学界看来,3-6个月的时间太长,会延误治疗时机。
黄雪涛:一个司法鉴定需要3到6个月的时间,但是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在现实生活里头,精神病医生对一个疑似精神病人去采取强制治疗,他所决定的时间不需要3个小时,几分钟就可以对一个精神,疑似精神病人去强制治疗,我就不知道他这个判断所需要的时间这么高的效率,为什么不用在对司法程序的这个配合里头去,这都是在精神病医生操作技术里边处理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差别?
解说:除了邹宜均案,黄雪涛手中代理的类似案件还有不少,邹案开庭后一周,黄雪涛代理的另一案件千万富翁何锦荣被妻子送进精神病院案也在广州开庭,在黄雪涛看来,精神病院收治过程中的漏洞如果一直存在每一个正常人都有可能作为精神病人被送进精神病院,而只要进入精神病院,无论是否真的不具备行为能力,病人的知情同意权都将被剥夺。
曾子墨:如果如你前面所说的,类似于邹宜均的案子,还是相当普遍的话,那么在这些相似的案件当中,他们的共性是什么?
黄雪涛:进去的都是疑似精神病人。不是。进去的都是一些被,没有,进去被强制收治的对象,都是一些没有经过医学诊断的精神病人,而且他们大多数都是一些有行为能力的人。他们的意愿,他们的知情同意的权利,一进去,一进到精神病院之后,全部被剥夺光了。
解说:2009年4月1号,我们的采访结束时,果实师傅邹宜均领我们到一家佛教居士开的茶馆饮茶,她说这里的斋饭她可以随意取用,和许多出家人一样,她现今的生活多来自各方供养。茶馆楼上的禅堂里正在举行一个小型法会,邹宜均也进去旁听。对于这场的官司的输赢,邹宜均说她其实并不在乎,她说自己更多希望这是一场公益诉讼,希望借此引起社会对精神病人的重视。
曾子墨:现在你的生活已经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那以后这些日子,你会怎么打算,做些什么?
邹宜均:我希望如果以后能够成立一个叫邹宜均的基金会,然后来专门关注这一块,精神病人的权益,他的健康,更广泛来讲就是社会公众的权益和健康,因为疑似精神病人也好,真的是精神病人也好,都无一幸免。就是现在我发现就是说,如果这个制度不完善的话,那我们需要这样去关注他们,去关怀他们。
曾子墨:30岁的邹宜均如今每天三衣一钵,在北京的地铁、公交和佛堂里穿行。她希望在不远的未来,法庭能帮助她撕掉精神病人的标签,也希望自己的遭遇能唤起社会对与她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们的关注。
《社会能见度》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首播时间: (周四) 21:50-22:27
重播时间: (周五) 04:15-04:50 15:15-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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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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