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到德国越来越确认自己的犹太人身份

核心提示：所谓社会上面、历史上面很多巨大的变动，我们后来者当然可以分析它的原因，但是你回到那个具体的时空去看，你会觉得一切的变化是来得这么迅速。你今天还觉得我们国家欣欣向荣，非常安稳，不晓得为什么忽然之间就陷入了战争。前天还非常理智的人，今天成了最狂热的好战分子。

凤凰卫视5月8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今天继续给大家介绍这本《爱因斯坦在柏林》，他的作者胡贝尔·戈纳并不是一个战绩作家，一个普通的专业的作者，也不是一个历史学者、社会学者，他是物理学研究的。那么，所以他来写爱因斯坦，可以说很名正言顺，然而要去谈爱因斯坦在柏林1914到1933那时段的时光，要做一个很深刻的历史分析，就不一定是那么擅长。尽管是这样子，我们仍然可以在这本书里面，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个现象是什么呢？

比如我们昨天说道，在那个年代的柏林正在迅速的变成一个欧洲很重要的文化重镇，真的是一个大都会。因为普鲁士到底是一个强国，就算战败了，后来的魏玛共和也仍然撑得住这一半边天，但是我们过去对魏玛共和的印象，总觉得那是一个二十世纪初的德语世界的文化的黄金时代。有许多了不起的大作家、艺术家、音乐家、文化活动、戏剧、剧场、电影等等都发生在德国，而柏林则是他们的中心。

但是按照这本书的讲法，其实那个时候的柏林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自由，也就那个空气有时候还是充满了审查的。比如说普鲁士帝国时期就不用谈了，作为帝都的柏林有很多的言论文化审查，哪怕到了魏玛共和时期，其实也仍然不是我们今天所以为的那么自由，有很多的艺术作品是见不得人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对所有的文艺作品最大的打压并不一定是来自政府当局，而是什么呢？而是来自社会大众。那个时候的德国正处在一个民主主义非常狂热的阶段。

首先我们看看，1914年我们知道，正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那一年。在那一年里面爱因斯坦刚刚到了普鲁士，他就被卷进一些社会上的重要的争论，就是关于这场战争你到底站在什么立场？爱因斯坦好在那个时候拿着瑞士护照，比较避免尴尬，否则就可能被迫像他很多同僚那样子，必须表态，他当时很多同僚，一些科学界、物理学界里面最聪明的头脑要出来写联署声明，要出来站台呼吁，呼吁什么呢？呼吁普鲁士人要站起来，团结在帝国的身边、皇帝的身边，然后进军欧洲。然后那个时候他们很多人都把战争当作不可避免的，都在呼吁战争、鼓励战争的发生，然后推动大家要为战争牺牲自己性命的这么一种观念。而少数人则像爱因斯坦这样子，是一个非常坚定的和平主义者，我们知道爱因斯坦一辈子都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跟国际主义者，他非常瞧不起民主主义。

他认为民主主义只是一个橱柜里面的一个深埋的血腥大屠杀的一个好看一点的破旧外套而已，觉得这个东西非常无聊，他很不在乎国籍，很不在乎民族身份。他觉得人跟人之间不应该被这些东西切裂开来，所以在一战的期间，他大量鼓吹反战运动。也就是因为他的身份跟他的名望挽救了他，使得他不被攻击。但是那时候其实很多学者、知识分子、文人都因为这样的理由被自己国家的国民谴责为是卖国贼，你根本用不着政府出手，街上的暴民自然会惩罚他们。

而在这个时候很奇怪的，我们看到这本书里面说道，爱因斯坦一方面主张国际主义，另一方面开始越来越确认自己的犹太人的身份。他曾经说过，他在瑞士的时候从来没感觉到自己叫犹太人，他是到了德国才发现自己是犹太人的，什么意思呢？那是因为，当时德国反犹的情绪到底，或者是跟犹太人区隔的情绪到底要比瑞士厉害。那么德国的犹太人当然有两种，一种就是一些成功的犹太人，像我们后来所熟悉的银行家、工业家、大学者、大文人，他们都是已经文化上完全认同日耳曼文化的人，抛弃了自己的文化，抛弃了自己民族的一些宗教信仰。

那么另外一些则是俄罗斯那边移民过来的，比较保守而传统的犹太人，但这些人活得并不如意，处在低下阶层。那么在柏林这样的城市，两方面都接触之后，爱因斯坦的犹太人的意识觉醒了，我们感觉到这样的犹太意识的觉醒跟环境的变化是有关的。这个环境变化是什么呢？当然我们知道1930年代之后，德国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纳粹党的逐步的兴起。

其实反犹这个东西是从来都存在的，包括当时很多人也反对爱因斯坦。我们知道爱因斯坦在1919年之后，就已经成为世界巨星，他那个时候来过日本、来过中国，到哪里大家都非常崇拜他，这可以说世界科学史上最奇特的现象。一个学者提出一套尖声的违反常识的理论，才没几年，那么大家其实也都没搞懂他在讲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搞懂，但是那个时候大家就已经很欢迎他，到哪里都说爱因斯坦说什么，爱因斯坦怎么说。那么由于他太出名了，因此你可以想象在那个时候，也有很多人要起来反对他，而反对他的人里面有一种想法，是觉得这是个犹太人，那些犹太人提出一些荒谬的理论来蛊惑我们年轻人的心灵。

我现在在这里我觉得重点是什么，就是到了1933年的前三年，1929到1933，这三四年里面，我们可以看看这本书里面，了解那时候的局势的变化有多快！就在爱因斯坦50岁生日的那一年，1929年的时候，当时德国呢，他们的总理还给他发电报说，德国自豪的仰望他那伟大的学者，他为德国科学赢得不朽的声誉，而他们的文化部长则在电报里面说，我觉得非常满足，因为您在普鲁士科学院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且不断为他增添名望。他是全德国由上至下所有达官贵人巴结的对象，我讲是爱因斯坦，但是短短二三年之后，整个局面就完全变了。所有的犹太人被驱逐了，而这时候已经流亡，已经弃绝德国，往美国路上来的爱因斯坦，他发现他原来科学院的很多同事里面，正在集体联手谴责他，说他是一个卖国贼，当然也要大挖他是犹太人身份的疮疤。

我感兴趣的就是这样一个现象，所谓社会上面、历史上面很多巨大的变动，我们后来者当然可以分析它的原因，但是你回到那个具体的时空去看，你会觉得一切的变化是来得这么迅速。你今天还觉得我们国家欣欣向荣，非常安稳，不晓得为什么忽然之间就陷入了战争。前天还非常理智的人，今天成了最狂热的好战分子。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