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这期节目,让我们听梁文道深刻解析《巫言》的写作手法。上期提到,朱天文在新作《巫言》中,用一种几乎不像小说的手法来写这本小说。没有明显的故事情节,文字似乎只是在描述琐碎的日常生活。但实际上,正是这种时而是对世界细致入微的观察,时而是与世界刻意保持距离的分寸拿捏,朱天文显示了她很好的掌控能力。
凤凰卫视8月18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在《巫言》里面,朱天文就提到有一个人物叫老板,这个叙事者里面出现描述一个人叫老板。这个老板其实就是一位电影导演。这里面就说到这个老板他后来拍电影想怎么拍,你看看,她说老板甚至想要顺场拍,把电影时间和现实时间,把两者一致,无论是影剧,是影戏,老板皆对之剪之又剪,复之又复,对之走到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径,走到不能再走的边界,世界的尽头,那里是什么?是日常生活的永远无效性。
例如说有一个老妈妈在废稿纸上面写了自己的行事录,以备出国旅游的女儿回来能够让她看看妈妈干了一些什么呢?这里面讲什么呢?她说4月2日星期日第一天,于主人房间睡到午后两点多,听见楼下用餐动静,起床下楼吃了几颗猫饼干,以及不少码头鱼肉。午后5点半至外归,喂以饼干,没吃几颗又出去了,这就是讲猫。然后,最后一直说到,4月9日曾回堡时候,直睡到下午使外出,放弃,不记了,老妈好上气,就是吃饭和睡觉吗?没错,就是吃饭和睡觉。日常生活如此无意义,如此无趣。
朱天文曾经在访问里面提起博尔赫斯,博尔赫斯一个很有名小说人物。那个小说人物有惊人的记忆力,他能够记住所有的东西,连天上任何一刻的云朵的形状,他都记住了。任何一个树叶上面的叶脉到底有多少,它们怎么分布,他记住了。空气一个湿度温度变化时候的那种独特的气味,他记住了。但是因此他不能思考,他不能说话的为什么?因为假如你没有一个抽象的能力,没有一个从具体中上升到综合的东西在手的话,你是完全没办法指任出这一切的。一个人记性太好,眼睛太好,观察的东西太仔细,他就等于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同样的,艺术怎么可能是对一个日常生活最完整一个记录,像这个导演想到拍戏顺拍呢,这难道不是很可怕吗?
然后她就形容这位老板,她说这个老板就像现代启示录里面那个要往内陆河流上溯一样的狂人一样,已经变得几乎是这样一个人了。这样的人,其实就已经是一种巫,就是我们昨天所讲的,讲到荒人的话,现在要注意什么叫做巫了。这些巫,他们要用文字,要用艺术去描述和观察这个世界,要做什么呢?我们这里面,她讲到咱们忘记了观察描述,天启曾以史陀氏的面貌温柔说,描述才是所有科学的根基。我无意质疑实验的价值,而只想提醒一句,观察应是第一步骤。对,要观察,你才能够描述。但是问题是假如观察,观察到像刚才说的那么细的时候,它的意义在哪里呢?
然后这时候我们要再继续注意了,就是有时候这种观察,这种仔细的描写,到底有什么趣味所在,到底有什么意义所在?你当然不是像以前法国新小说作文那种实验一样,就是完全的像白描一样的去平面的扫视一些景物。朱天文在这里面其实是有相当多的对日常生活种种的看法、反省跟感悟。那么这些东西,到底算做什么呢?《巫言》这本小说看起来没有什么故事的小说,如果充满了这样的一些观察跟描写,它在什么意义上叫做小说呢?这里面朱天文提到策略很多,卡尔维诺的不失为一种,快与慢,相对于快,推迟时间的流程。他提出离题,从这里到尽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偏离就能延长距离。
他老先生说假如这些偏离变得复杂、纠结、迂回,以至于隐藏了偏离本身的轨迹,谁知道呢?也许使神就找不到我们,也许时间就会迷路,而我们就可以继续隐藏在我们不断变换的逆逃里。在这样一个不断变换离题的逆逃里面,我们才有可能继续这么写下去,这么说东西。当然前提仍然是要继续观察,假如一个垂死之人,他开始丧失文字能力,像这个小说里面提到一个出版社的前社长,其实指的就是朱天文的父亲朱西甯先生,像他这样子,他跟这个世界最主要,最不可缺失的连接断线了,因为他开始看不懂文字,他跌回无明长夜,变成猿人。那一段可以说是写的非常感人的一段,在这一段里面。
然后她讲这个前社长,其实他早就知道肉身多苦,他早就知道自己应该是要走了,但是他愿意放弃清醒。可怜亲人之爱蒙蔽了亲人们的眼睛,前社长愿意多扮三个月,让亲人们认为他们铆足了力,尽到了责任。让肉身的终止像斜阳一寸,不知不觉消融于夜晚,让死亡比较像瓦斯用磬,由红而橘而软软无光的火苗,然后再也打不出火来。那么死身起身告辞,三个月后见。
这里面后来出现一个很重要这本书关键字眼,前社长低眉垂目,眼角濡湿起来,为什么?因为他决定要进入昏迷,留下这个昏迷的肉身,好陪伴这些家人,慰藉他们三个月之前,他这里面说到,他会跟喝了孟婆汤一样,这个下午发生的一切,将会逐渐模糊,终至遗忘消失,所以他低眉垂目,眼角濡湿起来,风吹嚓嚓响,廊上晒衣架上夹的大张玻璃纸反射着太阳光摇乱得一院子一客厅明迷。前社长进入了梦境了,也就是她的父亲。
这个低眉垂目的意向,或者菩萨为什么要低眉,这个问题,这个意向反复在这个书里面出现。我们想想看,如果你低眉,你就看不到这个世界,你看不到这个世界,你就做不到刚才我们说的观察与描述了对不对?有时候你是故意避开人的眼光,有时候,其实你只是想跟世界保持距离。你既想观察描述世界,同时又要跟它保留距离的时候,那么这样一个观察如何可能。间接在观察上,使用文字的描述又如何可能呢?这样一种文字,这样的观察,这样的描述,就总是在这个晦暗不明之间,在这个与世界的打开与闭合之间进退在里面,游于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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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卷八分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 【主持人专区】
编辑:楼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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