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姐妹俩开通“生命热线”：为生活失意者带去生的希望

解说：在只言片语中，曹文英得知小萍已经30多岁，和丈夫因赌博欠下高利贷，丈夫不堪重负自杀，留下她和一双儿女，左邻右舍在暗地里说是她害死了老公。

曹文英：我说你死了能换回你老公吗？不能，我跟你说，你这个人真的是太恶毒了，你想死，也就相当于给你一枪，你一下就死了，那么就便宜你了，我觉得你应该活着让你慢慢地死。她说，姐，为啥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我说是啊。

解说：曹文英的话反而让女人渐渐冷静下来，并开始主动寻求她的建议。这就像是一场与自杀之间的战争，在情绪上收复失地，然后构建堡垒。

曹文英：这个对她来说管用，然后我就使劲刺激她，我说你得活着慢慢赎罪。（她说）我不知道现在做什么，该怎么做。我说第一去挣钱，你做一个小买卖也可以，每天咱俩都视一个频，我希望你每天卖的钱都在上面给我晃一下，如果我发现你糊弄了我，你永远都不要给我打电话了，你爱死咋死。

解说：此后的半个月，小萍每天晚上都跟曹文英视频，汇报当日成果。

曹文英：头一天晃了一个二十，第二天有二十的，有五十的，还有个一百的，我说能干，我说真的能干。晃完了然后就会高兴的不得了。她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了，我就要给她找个活下去的意义和理由。

解说：渐渐地，小萍在电话里管曹文英叫“姐”。不仅跟她分享每日收获，还会分享一切生活琐事：教育儿女的苦恼，公婆的态度转变……曹文英发现，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曹文英：我说我就要吃那个饺子，她说我可会弄了，姐，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我一定会看你去，我说行，我说我死不了，我哪儿那么容易死。然后我就等着你，吃你那顿饺子。

解说：然而，通过电话把人从绝望边缘拉回来，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即便经验丰富，曹文英也常常遇到边界。曾经有一位残疾老人每天给她来电，曹文英一度以为他已经走出了痛苦。一天，她又打来电话，两人从下午聊到了晚上，谈的异常兴奋，然而第二天，曹文英得到的却是他跳楼的消息。

曹文英：她给她女儿的信，怎么写的呢就是，实际上是遗书，然后她还剩多少钱，她怎么处理的，还讲一讲她（认为）活着还是要有条件才能活，没有活的条件，真的活着是一种痛苦。我们聊得很开心，就没有察觉到她是想走。

记者：（如果）她那边倾诉的是一个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您还会劝她不要自杀吗？

曹文英：还是会，我觉得只要你活着，就有希望。

解说：2005年，生命热线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姐妹俩同时高烧不退，被送进了医院，病床挨在一块，只要醒着，姐妹俩就一直给彼此加油打气。

曹文英：她看着我掉了眼泪，她的手，我们俩使劲握了一下，像我们俩没劲儿，捏了一下。然后她手就伸过来，就给我擦眼泪。她说姐姐，我们俩不可能一天一起走，剩下的那个一定要坚强地活着，不为别的，为了我们俩的这个热线。我说，嗯。我说我知道了。

解说：几天后，曹文英的病情稳定，妹妹的情况却不断恶化，渐渐呼吸衰竭。妹妹去世后，医生给曹文英也下了判断，最多还能活两年，但至今，她一个人接听生命热线，已经过去了13年。

曹文英：我没有权力随随便便把我和我妹妹两个人亲自创办的生命热线结束了。

解说：曹文英一家的经济来源有限，除了生活费，还要保证她和父母的医药费用，“接打电话”这样额外开支让一家人伤透脑筋。困难时，曹文英也曾想过关掉热线。

曹文英：每个月都要六七百块钱，负担不起了，我想暂时停一下。可是我没想到是，这个社会上那么多人了解我的情况以后，异口同声的说，不让我把电话停了。十五六岁一个小男孩，他说曹阿姨，你这个电话你不能停，你停了以后我们有什么事让我们去找谁，你不是没有钱交电话费吗，我给你交，我现在打工，我有钱。

解说：曹文英并没有收下这笔钱，这之后她决定，只要还活着，就不能让生命热线断线。被媒体报道后，电信公司赞助了他一个号码，曹文英的生命热线也得以继续运转。一般情况下，曹文英通常只在电话中和来电者交流，很少答应他们见面的请求，除非她电话中劝说无效。

曹文英：有一个男士，他是我们四川郊县的，他的女朋友和他感情非常好，但是女方家里不同意，女方她自杀了。死以前他们去照了艺术照，就跟结婚照差不多的那种，摆在那个茶几上，摆满了，然后这个男的就觉得对不起她，他也不想活了，他一定要，意思就是说只有他也跟她去。

解说：曹文英听后，邀请他来家里坐坐，打算“现身说法”，用自己的境遇鼓舞他。男人赶来，看到躺在床上的曹文英大吃一惊。

曹文英：待了一下午，我们说他不吭声，如果说你觉得你心里的痛苦只有自杀死了以后，你才能解脱，那可以，但至少这几天不要，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一个礼拜以后，如果说你还是想不通，你还是想走，你告诉我一下，你从哪里走的，你用什么方式结束你生命的。

解说：对方干脆地答应了，然而第二天，电话没有如约打进，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曹文英一下子慌了神，他无法查询来电记录，对方只留下一个笔名叫曾云，说自己在税务系统工作，一场几乎没有头绪的搜索开始了。

曹文英：买了一百块钱的电话卡，打一次电话要5毛钱一分钟。然后就是税务那个系统的电话，全打遍了去找他。如果说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个自杀的倾向，让他今后在这个单位怎么做呀。我们都是这样说的，他是我朋友，最近呢心情不太好，我想和他出来玩一下呀。他叫什么名字，我说他的笔名叫曾云，那他的真实名呢？实际上我不知道，但我不敢说，我就为了怕人家不帮我查。

解说：曹文英每天打电话，到成都和周边县市的税务单位寻找这个笔名叫曾云的男人，两个月过去及依然杳无音信。

曹文英：这个人，真的就是说，他就这样子走了吗？我觉得好像不甘心，好像我觉得就是说，应该用我们的力量能够救到他。然后我们的朋友就说，中国人有的是，死一点没关系的。然后当初我们就跟我朋友说，如果说谁告诉我在外面有个人，有这个一百块钱他就不会死，我说我毫不犹豫我都给他一百块钱。

解说：曹文英并没有放弃，电话一直打着，两个月后，一天夜里12点，曹文英听到铃声响起，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哭声。喊了声“姐”，就哭起来了。一听他哭，真的我们也受不了，我也哭起来了。我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不是说好了吗？一天打一个，随便说一句话，让我知道，让我放心呀。我说你怎么知道给我打电话呢？他说，你今天打电话正好我就办公室坐着呢，我听到了，姐，我没想到你真的还，真的那么关心我。

解说：原来无数通搜寻电话里有一个真的打到了曾云的办公室，他听见同事和曹文英的对话，震惊于这个残疾人，竟然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曹文英：（他说）姐，我告诉你，我心情好了，我说真的嘛？嗯。我说为什么这么快就转变了？他说从你那儿回来，我看到你们真的那么不容易，你们还活着，你们还面带笑容的，像我这一个大小伙子，你说我就这样去死了，真的就觉得好像是，我又死不下去那个感觉。

解说：被救的人也不总是心怀感激。一次，一个杭州男人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割腕。曹文英套话问出了地址，随后报了警，事后曹文英再次打通他的电话，那头只冷冷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活我，就挂断了。

记者：我们作为另外一个人来看，永远是无法感同身受，他那个死亡是不是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曹文英：就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总结了一个是这样的，世上没有绝望的环境，只有对环境绝望的人。

解说：19年来，近三万通来电，有的人倾诉一番后销声匿迹，也有人经常上门拜访。曹文英有了很多弟弟妹妹，在他看来，人的痛苦不分大小，都应该被承认和尊重，都值得被倾听。在一些人心中，自杀是一种可耻的选择，却又是一个隐晦的出口。曹文英不纠结于自杀选择的正确与否，她试图了解每位来电者的心路历程和人生轨迹，看轻一个个曾经积极生活的人，是如何走到悬崖边的，然后在绝望的瞬间，让他们看到另一种可能。

曹文英：也不一定就说花钱非要去救他，他的生命有多值。但是如果我真的救了他以后，也许他从我这里受到一些启发，就是说也许通过我们的帮助，能够发挥出他的价值。

记者：您就一直坚持一个信念就是，没有人理应这样死去？

曹文英：对，他就这样死，我觉得不应该，我觉得有这个力量能把他拉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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