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锵锵三人行》，今天很高兴啊，张承志老师，还有中央美院的雕塑家任世民老师。你们俩是老哥们儿，而且我觉得在这个西北地区，包括游牧生活这方面，你们有很多共同生活。
我们现在的感受，就是尤其是住在城里的人，我觉得有时候可以叫意淫，往往意淫这个游牧生活。就是说，是不是因为在那里，觉得有我们身边觉得特别缺少的一些东西？你像现在，在这个社会里，在大城市里老是讲，谁信谁啊？这往牛奶里加什么的都有了。
任世民：对。
窦文涛：现在爸爸妈妈教育小孩儿就是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更甭说去帮助陌生人，太可怕了，是吧？所以正因为这样，我就觉得对情感特别注意。就比如说像你们两位，我觉得你们的书里写到，或者每一次去到当年你们去过的，咱们讲的内蒙。今天咱们可以讲讲甘肃，青海、宁夏，就是那些地方，包括像你常常写到的一个西海固那样的地方，照我看那就是穷的不毛之地，穷的叮当响的那么一个地方。可是为什么似乎你跟那里的人有那种亲如一家、长长久久的这种感情呢？
张承志：那个地方的文明本身是不仅不往牛奶里加东西，而且把卖牛奶做成耻辱的这样的一种文明。
窦文涛：卖牛奶是耻辱？
张承志：做成耻辱，看成耻辱，而客人来了我招待你，我把我刚刚挤出的奶招待你。
任世民：送给你。
张承志：这才是我的文明，是这样的世界。
窦文涛：哦，你要给钱那你是骂我呢。
张承志：对，对。
任世民：蒙古人不会做买卖，有好多少数民族都是这样，他绝对这个奶是不卖的，他送给你。
张承志：90年代初期吧大概是，我在新疆天池附近，有哈萨克开始有那个大塑料桶开始卖马奶子，他那个表情简直是满面羞涩，害臊的不得了。我们底下一聊天儿，因为有自己熟人跟他一聊天就说，我们没有办法，生活没有办法，这是很可耻的事情，你到我们家的话，我们马奶子全都是招待客人的。
窦文涛：哎呦，耻于言利啊，看来不光是中国士大夫的。
张承志：我想今天新疆天山和阿勒泰山脉里边的一些哈萨克牧民，仍有很多很多的牧民这个家庭是拒绝卖奶的。
窦文涛：你像那天你讲到这个额吉，我就注意到，而且他们爱生命的这种意识，包括他小说里写到，比如说一个女人，她可能到了四、五十岁她还想抱一个正在吃奶的孩子。
张承志：对。
窦文涛：甚至于她看到一个瘸腿的一个狗，两条狗打架，她都去像对待人一样去劝说，就是她跟生命同在，她对生命有一种特别的爱，这样不可能往牛奶里加三聚氰胺。
张承志：绝对不能想象的。
窦文涛：是啊。
张承志：不能想象。
任世民：对，这个加三聚氰胺就等于图财害命一样了。
窦文涛：所以现在咱们开始聊道德了。曾几何时就是说，咱们叫市场经济要加强监督嘛，制度改善嘛，靠着这些东西。但是现在我就发现这国家总理也开始说，这道德办企业或者，但是道德这个东西呢，我就觉得又是一个咱们往往觉得像是假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这方面的看法？
张承志：这里边问题都太大了，我也回答不了，这也可能还要追问到中国的文明的基础，比如说像孔子、孟子这些中国古典文明的基础，对人的道德约束力有多大这样的一些怎么说呢，根本性的质疑，我们也没有能力回答，更没有能力解决。但是我只能说在培育我们长大的内蒙古草原，我讲的是这种乌珠穆沁这种纯粹游牧社会的这种草原，像新疆的哈萨克的山区，新疆维吾尔的绿洲，这些地方。
它这个社会有非常严格的道德线，这个道德线是不能突破的，而且一代一代的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之中，你看那街上的小孩儿，小伙子好像是二流子似的，溜溜达达，好像游手好闲，但是他们的心里面有这个道德底线他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