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关于道德的话题在中国文学界遭到质疑或者甚至是攻击,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值得回顾的问题。在整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初期,我觉得在中国的作家中,在这个问题上似乎甚至是一个禁区,或者说是一个害臊的领域,怕谈道德,怕大胆的歌颂自己心中的比如说。
窦文涛:理想。
张承志:理想、革命,对人民的感情,这是很害臊的一件事儿。
窦文涛:对,是笑话。
张承志:大家比着写下流、比着写卑鄙,写背叛、写阴暗这样的东西,我想好像更成为主流。这个但是在今天也可能到了这个总结的时候了,因为一旦三聚氰胺出来了以后,大家的联想很丰富,是吧?既然牛奶里有三聚氰胺,那你的文学观点是不是就是三聚氰胺呢?加在中国文化中的三聚氰胺呢?这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严峻的问题。
窦文涛:这过去一般讲叫真实嘛,就是说要做真小人,也不做伪君子。
任世民:伪君子,对。
窦文涛:但是现在另一个命题提出来了,就是说这人能不能做真君子呢?
张承志:对,就是这样的。
窦文涛:但是真君子存在吗?
张承志:君子这个概念本身是另外一回事儿,是吧?刚才我们讲的一样,这个游牧民族中,不管从哈萨克、蒙古或者说是像中亚的这些民族,像维吾尔为代表的这些民族,他不讲君子这样的概念,他讲的是一个很简单的一个做人的一个原则,这个原则没有人总结过。
但一个小孩儿,从很小的时候长到很大,除了个别的坏的一些,怎么说呢,被社会拉走了这么一个游离出去的分子之外,我觉得大体上都有一个很清楚的一个道德界限。这个道德界限是他的恐惧,是他的禁忌的界限,他不敢轻易越过。
所以整个社会,你在世界上走的越多越会发现,世界上很多很多民族都存在这样一种不用君子的概念来固定的,但是存在的一个无形的心里的道德的界限。大家都不越过他,大家都在这个范围之内行事,来做事情,所以这个文化看起来总体上虽然有种种的问题,但它是健康的。
任世民:对,包括人的本性的这种自律的东西,尤其这个家庭的这方面的教育和影响,在某种生活方式下,它形成一种就是大家自然遵守的道德的东西。比如说对待老人,比如说是对待弱者,是吧,走在路上出现这样的事情,对于穷人如何,采取什么态度,像这样的事情就是我总觉得有一种特别奇怪的现象。
张承志:他刚才举的这几个例子都非常非常重要,在中亚的话。
任世民:对。
张承志:对弱者、对待旅人,就是旅行中的人。
窦文涛:旅行的人。
张承志:对待这个老人。
任世民:老人。
张承志:对待这个,比如说甚至战争中对待俘虏,他就有一大套东西,用我们北京这个精英们说的语言就是人道主义的东西,对他来说是自古以来的一种道德底线。
任世民:我就举一个例子,就是我在北非去旅行的时候,遇过一个村庄,他就有一些习惯,就是在村庄的口上,都有那个陶罐,陶罐里面装慢了水,装满了清水。就是说你所有走过的人你都可以享用,因为水是最宝贵的东西,他是给你无偿的供应。那我们要在那儿的话,肯定要弄一个小卖部,开始卖了。
张承志:是。
任世民:这是不一样的,这个价值观就不一样,就是人和人之间在你需要的时候,就像牛奶一样。刚才讲的,你要到了一个牧民家里去,他的牛奶是给你的,是吧?他不是说在里边再给你掺点儿三聚氰胺,这个价值观就是这样。
窦文涛:怪不得就是说往往到那边儿去玩儿,到人家家里就是宾至如归嘛,感觉到是一种家一样。
任世民:你感觉到就是一种人和人之间的一种交流。
窦文涛:所以我想这也是你跟他们那么深感情的一个原因。
张承志:一个人家方面对我的一种,怎么说呢?人家有这样的一种文明,我们怎么可能再不有一个学生的姿态呢?是吧?
窦文涛:对,对。
张承志:其实我觉得只是。
窦文涛:所以我可以看看这个初入伊犁他的这个照片,张承志老师,当时是去考古啊到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