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过去有一种极端的观点啊,认为就是说是谈钱、谈做买卖,就会毒化人的这个道德。就是当他们这样的时候,到处打工的时候,他们还那么纯朴吗?或者他还那么紧守他们过去的一些待人处世的这种道义、恩义、情义吗?
张承志:这样的问题也一样存在,也还跟刚才咱们说的这个话题都有联系,这里边堕落的、被同化了、被时代的大潮卷走了,再也不见踪影的人肯定是有,数量也不一定很少。但是也有很多人因为他从小的这种道德底线的这种教育和熏陶,他心里保持着一种对自己的约束,这样的小孩儿在北京打工的也很多。
他表现自己的这个心里边的道德的机会,社会并没有赋予他,但他有机会他也在做。你比如说我在北京认识好几个西海固在北京打工的小孩儿,我们还为他,我还为他们求过北京我认识一些老板,给他们介绍打工的地方之类的。
在有些地方由于他们,再加上他们打工的工友,认识,有时候我一进一个饭馆里,七、八个小孩儿全跑出来跟我问好。这样的小孩儿,他们之间有时候他们互助,有的时候他们自己比如说这个,比如说有一个孩子,他刚来北京的时候管吃管住在饭馆打工,一个月500块钱。
隔了几个月我去检查他的存折去了,我说你别在北京学坏了,胡花钱,你把存折拿出来我看看,有密码没有?因为家里的大人跟我很熟嘛,我一看心里一下就辛酸的不得了。一个月500块钱,那个存折上,当时大概打了5、6个月工吧,一排一排500、500、500、500,就是说零消费。
窦文涛:他不花呀?
张承志:500块钱一分钱没有动。
任世民:对。
张承志:饭馆里既然管吃管住。
任世民:对。
窦文涛:哎呦,真是能耐啊。
张承志:这个钱全部都是最后寄到家里边去盖房子呀,干什么。就是他心里边的沉重和感情,这不是我们能完全猜测的。
任世民:就是,他虽然人在这里打工,但是他的归属,他特别清楚的知道,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窦文涛:啊。
任世民:很多人都是这样,就像我们到国外去待了那么多年,最后你还感觉到你还得回来,就和那样的道理差不多。
窦文涛:他还是属于他的那个故土。
任世民:因为这个大城市毕竟不是。
窦文涛:不是我的。
任世民:门不是给所有人开的,所以这里边问题比较大,比如下一代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窦文涛:嗯。
任世民:但是这一代人的话呢,他都有这样的顾虑。
张承志:我倒觉得像北京这样的城市,指望着这样的人来改变北京,他们人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农民孩子。如果他们能得到一种社会的尊重和发言的机会的话,而且鼓励他们说出自己不跟人讲的这套,刚才咱们讲的内心深处最深的这些东西。
窦文涛:没错儿。
张承志:也有可能对北京有很多好的影响。
窦文涛:对呀,现在的这个大势所趋就是要改变农民这个二等公民的地位嘛,这是多少年来城里人和农村人的这种不平等啊,是吧?
任世民:现在的北京人,过去有很多很大一部分就是从昨天的外地人。
窦文涛:张老师,其实啊我对你个人倒有问题,就是说这个感情啊,就是说几十年把自己那么深的感情,就维系在西北地区,包括内蒙草原上的很多这样的贫苦人的家庭当中,往往这个感情啊,也反映你内心本身有一种需要。
张承志:对。
窦文涛:或者有一种困境,有一种什么缺乏,那么你心里到底为什么有这种感情需要呢?
张承志:因为不管是作为一个个人来说,或者是作为一个作家来说,你必须得有一个支撑,光靠知识的支撑,比如说艺术手段的支撑,我觉得这远远不够,最好是有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作为自己的支撑。
窦文涛:嗯。
张承志:当城里的朋友的变化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旧朋友疏远了,或者变得走上别的道路的时候,而我们自己这个脚步在这个穷乡僻壤也好,还是美丽的边疆也好,你走得越深的时候,和这些人建立更深的关系,这个主观愿望当然是越来越强烈。
窦文涛:但是你到他们家里去,我注意到可能他们家里的孩子甚至都管你叫爹,对吧?叫干爸爸这样的称呼,就好像是感觉是融入一家人,但是实际上他们心里真的把你当自己人吗?
张承志:他们在观察我觉得,他们在观察,你是个什么人,当年的那个人怎么样,但是我觉得人和人的感情就在这个次数上。你刚才讲,去吉普车到那儿喝一顿酒、感慨一番,这当然固然很可贵,但是如果回来就一切都忘了的话,感情也就不存在了。我想关键就是能不能坚持几十年了,这个时间如果长的话,感情就越来越深,这是毫无疑问的。
任世民:就是交往嘛,对,你必须得要有交往才有这样的深入的东西。
窦文涛:但是就是作为一个,事实上你生活在北京嘛,那么这种感情对你很重要吗?
张承志:太重要了我觉得,就像有几个重大的一个,怎么说,一个咨询的这么一个活字典一样,你可以通过他们总能得到各式各样的一些自己在城市,或者在写作过程遇到的学问问题,或者说是方向问题的一个。
窦文涛:哦,反而在这个偏远的穷乡僻壤那里可以找到你要的答案?
张承志:我想是这样的,我想甚至我觉得大家如果所有的人,每人都有一个很深的,有一个很深的维族朋友的话,那是非常非常关键的一件大事儿。
窦文涛:可能还有这个美的这种传递。
张承志:因为现在电视台每年搞那个什么大奖赛,有的尤其那个民间的那种音乐的大奖赛,也很有意思的。比如说在这个过程之中,新疆的刀郎被炒的很热。
窦文涛:刀郎,很出名的。
张承志:木卡姆,这种音乐也被炒的很热,但据我个人的这个观察,也你刚才说的这些,和这些老百姓的交往过程之中,每次都很少,都是一星半点。但是时间长了以后,这个什么事架不住一个坚持,时间长了以后逐渐逐渐就形成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一种学术的感觉。这个感觉就是刀郎也好、木卡姆也好,实际上是他们的文明中的一个怎么说呢?文明中的一个形式,只不过是表现在音乐上而已。
窦文涛:哦,就是说他们在举行这个仪式的时候,他们唱的这个歌儿。
张承志:他举行的是这么一个民族风俗的这么一个仪式,但这个仪式本身,他叫念,我们理解成,北京的观众看着电视觉得这是在唱。
任世民:对。
张承志:而这个东西本身客观的站在第三者来说,它是绝美的音乐,不可思议的音乐。
窦文涛:为什么用不可思议这样的词儿呢?
张承志:它太好听了,它这个不在于一般的这个耳朵这个听觉的旋律以及节奏,而在整个的气氛,大家那种投入,大家在这投入过程之中对自己心底最深的感情的这个发泄一样的这种表达。包括自己对自己的父兄,自己的爷爷奶奶这一切人的这种,怎么说呢,这种回忆和这种缅怀过程之中的这种表现,就造成了这么一种感觉。
窦文涛:这个心诚则灵啊。
《锵锵三人行》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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