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金三角”的一个中学因缺汉语老师,校长到中国邀请了几个老师出境教学。一群人来到中缅边境准备过关,受邀老师里包括已经四十五岁的潘东旭。时隔二十六年,潘东旭再次踏上了缅甸的土地潘:这个学校的校长曾经是我的敌人。打常青山的时候他是张家金,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我也很感动。我第二次再经过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而且当年我是在山上打,封锁那滚弄大桥。这个时候校长带我从“滚弄”大桥穿过。讲起那场战争。他就讲他们那一方怎么打,然后我就讲我在山上又怎么打,他说那次你们人死得一个凹子里面都是。后来我又曾经碰到过逃跑的女特务,她已经摇身一变,变成大款了,回中国来投资了。好多事想起来觉得恍如隔世了。
1971年的冬天哥哥去世后不久,“滚弄战役”爆发。潘东旭率“高机”女兵班走上了战场。
潘东旭:我身边没有他的东西,只有他写给我的信。最后的一封信里面,他就是身为七尺男儿真得舍己,死不还乡。就一语成谶。
晓楠:他直到死,没有对他相信的东西怀疑过?
潘东旭:没有。我就在那个驻地上挖了一个坟,为他立过一个信冢。信冢我写了一副对联:“烈骨蘸血书客义,冷月清风吊忠魂。”前面是很悲壮,后面有些凄。
“滚弄战役”政府军动用了重炮、飞机。血战四十二天,双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潘东旭率女兵班击毁敌人军车一辆并亲自毙敌数名。
潘东旭:一梭子弹扫过去,两个人就像跳起来,相继就倒下了。倒下以后,这个时候我们也停止射击了。然后我就突然扑在那个枪头上,我就哭起来了,在心里就喊:‘哥我给你报仇了,我终于给你报仇了。’但是当我走到战场上时,看到敌人死的时候,报仇的那种快意突然消失了。敌人也有两个年轻的士兵被我们打死了,而且死伤同样凄惨。当我再往上面走的时候,又有另外的两届我哥的战友,一个叫李雪银,一个叫王兴权的,也死在那个地方,我就在那个山上感觉是非常复杂,那个时候我就想,到底是为什么。
战火、硝烟、复仇、拯救、绝望、生死,这一切的一切,在十六岁的年纪,潘东旭都已经经历。而各种滋味,她说来到也很是平静。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一切,其实没有办法不改变她日后的人生。到现在虽然从不曾有人承认,潘东旭是个军人。可是她言语间的那种果决豪爽,眼神中的坚定和利落,还是会让人相信,她曾经是个兵。采访当中,其实某些时候说到底情之处,潘东旭几欲落泪,而到这个时候,她一定会要求中止采访,因为她说他觉得,不管怎样,自己心里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军人,不能在镜头前面哭。
“滚弄战役”以“人民军”的惨重失败而告终。“战役”结束后不久,林彪乘飞机外逃叛国。摔死温都尔汗草原的惊人消息,传到了“人民军”军营。
晓楠:“林彪事件”当时对你们的打击大吗?
潘东旭:很大。
晓楠:当时消息是怎么传过来的?
潘东旭:我们部队有很多高干子弟,小道消息传得那种力量是有时候比电波还快。
“九一三”事件后,一场来势凶猛的“大清洗运动”在缅共内部展开。大批“阶级敌人”、“反革命”被清理出革命队伍。革命在潘东旭的眼里,呈现出了不同的颜色。
潘东旭:一个女生,她被迫嫁给一个老兵。那个老兵是个酒鬼,一发酒疯的时候,就拿着枪对着她乱打,把她打得顺着田野乱爬,把裤腿都打穿掉。另外有一个女生,嫁给老兵,那个老兵牙齿又稀,又往外喷,很丑的一个老男人,那个女的也是很漂亮的,是个边疆的知青。当她结婚的那天晚上,她嚎啕大哭。我印象很深,当她嚎啕大哭的时候,我感觉到很恐怖,那种哭声简直是很无奈,但是委委屈屈的,她仍然还是上了婚床。
“大清洗”之后,有消息说国内对“知青”开始“三招一征”。一批“知青”已经回城市,“人民军”的“知青兵”纷纷回国。但潘东旭仍然不愿离开这片埋葬着哥哥的土地。在一片萧瑟中又坚持了两年,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1974年的冬天,已年满二十岁的潘东旭一个人走向了中缅边境。抛在身后的是六年的青春岁月。
晓楠:你记得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
潘东旭:就是已经打好包裹。
晓楠:打好行囊要走的时候,那一天是什么样的
潘东旭:恋恋不舍。
晓楠:和第一次跨过国界的那种情形,截然相反。总是那种的有点凄凉?
潘东旭:有点凄凉。我将抛弃我为之奋斗的事业,而且很茫然。茫然什么呢?我回到国内以后我的前途在哪里?
晓楠:回来的时候带什么?
潘东旭:什么也没有。我回来的时候,当时我就穿了一身军装。因为我没有别的衣服可穿。带回来一把卡宾枪刺刀,就这几样东西,进入了一种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