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大部分的作家都很难避免去写他自己,有的人会觉得他一辈子写所有的小说,所有的作品,其实都是在某种程度上是谈他自己,是他的自传。也有的作家,坚持不要写自传,但是到了最后仍然要写一些跟回忆录一样的东西出来,那么既然每个人都写,那么怎么样去区别出其中的上下、高低显出自己的风格,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约翰·伯格他写了一辈子的评论文章,写了一辈子的小说,在他最近十年里面,就开始写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东西,我们看的越来越清楚,例如说今天我们介绍这本《我们在此相遇》,那么这本书非常非常的玄妙,他妙在什么地方呢?这是他谈到几个城市,他用这些城市,做这个所谓的在此,在一些不同的城市去遇到一些人,而遇到谁呢?
比如说遇到他的女儿,遇到他的以前的老师,遇到他的情人,甚至遇到他的死去的父亲跟母亲。然后这本书写的妙的地方是它又像一本回忆录,又像一个虚构的小说。而且他写的这些城市这些地方,跟他的怀念中的,回忆中的一些人,本来没有必然的关系,例如说这本集子一开头的第一篇,就是一个很美的故事,叫里斯本。在这里面他说他有一天在一个广场上面,看到一个女人,一个老妇人,坐在一个长椅上,他在想着这个妇人为什么保持一种展示性的截然不动,那么姿势究竟是摆给谁看的呢?就在我喃喃的问着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间她站了起来,转过身拄着雨伞走向我,我先是认出她的步伐,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她的脸庞,那是某人期盼以久的步伐。期盼她走过来坐下来的步伐,那是我的母亲。
而当时她的目前已经死了十年了,但是问题是为什么他母亲明明是英国人,这时候会在里斯本出现呢?他母亲跟他这么讲,说儿子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鬼话,以为死人就活在他们埋葬的地方,意思就是死人都会回到这个世界,回到这个世界可以回到任何一个他们喜欢去的地方。那为什么她要来里斯本呢?他没有解释的太多,这里斯本是他妈生前从来没来过,但是我们再看一下就会明白,来里斯本的理由,因为在约翰。伯格的笔下,里斯本葡萄牙的首都,葡萄牙过去是一个称霸海域的庞大的帝国,但是到了后来,越来越穷困,成为今天欧洲最穷的国家之一,而这个首都也迅速的没落,这样的一个城市是忧愁的,而这样忧愁的城市是适合亡灵的。
比如说这里面就说到,葡萄牙的那种绘像砖我们在澳门也见过对不对?那种蓝百色的那种砖,那种砖画的非常美,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图案、图腾、人物跟传说中的精灵,还有妖兽,他说这些图铺满了整个里斯本城,然而与此同时这些出现在墙面、地板、窗园还有阶梯下的装饰,却又诉说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它们那些容易碎裂的白色油面。那些朝气蓬勃的色彩,还有黏附四处的灰泥,与不断重复的图案,再在的强调一个事实,是他们正在掩盖某种东西,而不管埋藏在他们下面或者后方是什么,都可以永远的隐藏下去,在他们的掩护之下,我什么都看不见,换句话说这个城市似乎想掩盖一些东西,就正如亡灵的出现,总是在掩盖一些东西。一个人死去,也是在掩盖一些东西,而这样的一个亡灵,这样的一个城市,他们是多么适合在一起。
然后这里面非常好玩,充满很多很智慧的语言,比如说他说到,他妈说到在他们死人那边,很多人患上了希望症,在我们这里希望症就和人世间的忧郁症一样普遍。然后她儿子伯格就问他妈,你把满怀希望当成一种病吗?他妈说这种病的末期症状期就是想再次介入生命,对我们来说,这可是绝症。很明显,他妈再次在世上出现在她儿子的面前,就也已经患了这样的一个绝症了。
然后呢,我们看到这后面,他又提到了他别的过去的一些有趣的经历,比如说提到他一个死去的老师,他在波兰的克拉科夫重新遇到这位老师,这位小时候启蒙他的老师。然后他就回忆起,当年他跟这个老师曾经在伦敦一起,每天晚上去一个剧院,看各种各样的表演。而那个剧院里面的表演,有的是歌剧,有的是艺术歌曲,也有的是脱口秀,有的是单人相声,闹、杂耍、魔术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然后他说,但是表演必须是有风格的,必须在一个晚上连续征服观众两次,为了做到这一点,那些层出不穷接连不断的插科打诨必须倒向某个更神秘的东西,必须演出那个诡诈而又不禁的命题,什么命题?生命本身就是一场单人脱口秀,这换句话说,他在这个很喧闹的表演里面,其实看出的是一种深沉的一个暗示,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像是在舞台上做单人脱口秀或单人相声的这么一个人物。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面,总是希望花尽九牛二虎之力去制造欢乐,去讨好别人,或制造欢乐给自己,只有这样子,我们才能生活下去。但是我们这样的生活,我们到了最后得到了什么呢?然后呢,关于这种生命的沉思,他还有很多很漂亮的写作,一些段落,比如说到了最后,他回忆起他父亲,跟他父亲相遇在伦敦附近的一个小河流的时候,他就说,我常常觉得路标像是在说童话故事,之字路,跳跃的鹿马的动物的那个鹿,十字路口铁路的平交道,圆环、落石、危险的转角,这些警告的内容,如果和人生可能遭遇的危险比起来,似乎是简单容易到让人心安的地步,所以看到交通上这些警告标志,就觉得人真是幸福,人居然这么简单的能够逃避危险,那么简直就是童话故事一样的世界,对不对?
然后呢,他后来又说到,他的父亲经历过大战,带领过士兵,带了一队士兵出去,只有他一个回来,永远没办法再拾回自己的天真。只有小时候跟他在河水玩的时候,他可以借用我的无邪,换回他的天真,除了这些时刻,那份天真就已经永远消失了。这是他对他父亲的一个悲惨的记忆,然后这本书里面,有这么多不同在他人生中出现的人,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跟他在不同的城市,世界上不同的地点,遭遇我们可以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就是这本书里面的一句话,进入我们人生的生命数量是没办法估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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