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前几年当反日浪潮席卷中国的时候，很多外国记者看到中国几个城市里面有很多的市民、很多的老百姓上街抗议日本，他们都很惊讶，惊讶在什么地方？他们觉得中国今天已经成为世界工厂，跟世界各地的经贸往来如此密切，它的改革开放程度也越来越高，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

他们这种惊讶后面其实隐含了一种假设，假设是什么？就是他们认为在现在的全球化的时代下，这里指的全球化主要指的是一种经济上的全球化，在经济上的全球化时代下，一个国家全球化程度越高，民族主义的情绪应该就会越淡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认为民族主义是一种好像比较封闭的、比较落后的、比较保守的意识形态，跟一个面向国际的、面向世界的、开放门户的，这么一个风格是彼此不相容的。

但现实当然不是如此，我今天给大家介绍一本书来谈这个问题，这本书叫做《Chinese Nationalism in the Global Era》，指的是在全球化时代的中国民族主义，作者叫做Christopher R. Hughes，这位作者他现在是有名的伦敦经济学院的资深讲师，国际关系的资深讲师，同时他曾经担任过该校的亚洲研究中心的主任。

作者Christopher R. Hughes在过去十年来就是不断的出版的很多文章甚至一些书，去讨论中国的民族主义，可以说是西方世界里面关于这一块的专家了。他的这本书，在书名就点出了两个要点：一个就是中国民族主义，一个就是全球化。刚才我们的说法就是说这两个东西好像是比较矛盾的，但是在这本书里面他想提出这两样东西不只不矛盾，甚至是相辅相成的、一体两面的，必须在中国的历史脉络底下来理解它。

怎么来理解呢？首先他谈论到中国民族主义的历史根源，他认为我们中国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后，重新展现给世界这么一种民族主义的情绪，历史根源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在清朝末年的时候我们知道当时有一些中国知识分子或者一些重要的人物，比如说像张之洞可以做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句话巧妙的地方在哪儿？就是他认为一方面当时的中国有需要让世界各国学习，有需要保持一个开放的态度跟他们往来。但是骨子里头的中国文化、中国精神是不能变的。

修斯认为，这也是今天中国民族主义在面对全球化时代下的某种的态度，就是说我们生意可以跟大家做，我们经济可以跟大家往来但是某种的中国的主权思想、中国的文化的主体性是不可动摇，再说白一点，中国人的尊严必须要牢牢捍卫起来的。与此同时，他又指出，我们要了解到，在整个新中国建立之后，民族主义就是新中国政权的合法性的来源之一。什么叫合法性呢？正确的说，一个政府去统治老百姓，老百姓为什么愿意被他统治呢？他们一定要认同政府，觉得说，你可以统治我们，我们听你的，就叫合法性。

也就是说我们大家认同中央政府的统治，愿意让它来管制我们，我们为什么愿意让它来管制我们呢，这其中一个合法性的理由，由于我们认为政府带领我们走向民族独立自主，几十年来维持了我们的尊严跟独立自主，这就是它获得合法性的一个很重要的来源。

所以民族主义向来就是我们国家很重要的脊梁。有这么一个民族主义脊梁之后，遇到了现代一个开放的世界，我们该怎么办？这时候很巧妙，修斯就认为，邓小平之后，他认为所谓邓小平的民族主义理论是什么？就是说我们一方面对外开放，一方面我们要讲究和平的崛起，但是同时我们应该注意到，我们整个的国家的开放，并不会影响到我们民族的独立自尊，恰恰相反，反过来助长了我们的民族尊严，让我们更加肯定自己回到世界舞台上。

好，我们需要先暂停下来看一看，修斯在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怎么使用民族主义概念，他并没有尝试很严格的为民族主义下一个定义，因为他认为这样在探讨实际政治现象的时候是不好用的。

他用的是一种什么方法？他把民族主义看成是复杂的、可以操作的，也就是所谓的言谈性的、或者是话语式的概念。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民族主义，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战场，是不同的人在里头有不同的说法、有不同的意见，而每一个人都尝试用它去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可能大家说的话是不一样。

而在官方来讲，民族主义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至少就是说我们跟世界越来越开放，比如说像办奥运这样的活动，本来好像是世界主义的不分国家的，但是恰恰在我们这里我们办奥运，向世界开放，反过来更能够看到今天的中国是如何的让人自豪等等。

好，在这里面我们再看一下修斯还有几点观察，我觉得也是很有意思的，他就说到，我们现在把爱国主义跟民族主义完全统一起来，结合起来的时候，现在我们有时候难免就会面对一些问题跟困难，就是会出现一些矛盾，当我们很强调我们要爱国、我们要爱护我们的国家、爱护我们的民族的尊严、我们的领土完整的时候，但是同时我们又说，要开放。虽然一开始没有矛盾，但是有时候它会遇到一些冲击，冲击就出现在比如说像最近的种种的事件里面。比方说，我们现在要办奥运了，我们要打开门欢迎全世界的人，但是同时我们又要维持自己的一个荣耀、自己的骄傲，去抗击别人对我们的攻击跟扭曲，这时候这中间这种矛盾应该如何化解。

Christopher R. Hughes认为这就是当前中国民族主义作为一个政治意识形态的时候，它要面对的一个重大的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