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我们最近流行读明朝的书，都喜欢读里头的故事，故事总是围绕里面的人物展开的。像昨天我们介绍的《万历十五年》里面，就有很多人物，很多故事。可是问题是，这些人物，就像黄仁宇自己也说的，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演员，只不过甚至是一些木偶，背后操纵他们的，其实是一些别的力量。而他们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的角色，很可能是他们不得不扮演的，那么背后的力量是什么呢？就是一个更大的结构了，这个结构在万历十五年那里呢，是一个文官系统，是一个国家意识形态，是个当时僵化的制度。
然后，今天我想给大家讲的是个更大的系统，这个系统甚至是跟全世界发生关系的，今天介绍这本书是《晚明史》，晃晃巨著，一千五百多页上下册，作者是樊树志。樊树志是复旦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是专门研究晚明的一位历史学家。
那么，最近他也出过一些别的比较通俗的小说，小书，比如说《大名王朝的最后十七年》，那么目的呢，也是希望普及历史学知识，但是我奉劝各位，如果大家已经都看过一些比较通俗的，讲明朝历史的书，接下来，我觉得你很值得花点钱，花点时间去买这本书，好好把它读一读，一定大有斩获，因为它非常细密，引用了大量的材料去讲晚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什么样的一个社会。而且呢，他讲的一点都不枯燥，非常的生动这个叙事。
那么今天这么一千五百多页的，我只跟大家讲里面的最早的一部分，第一部分，但第一部分呢，就让人很大开眼界，为什么呢？因为樊教授把晚明的历史，放在整个世界的格局底下来看，晚明的世界有什么关系？当然太有关系了。各位知道吗？当年的明朝到了后来，基本上整个货币制度，已经变成是银本位，用白银。但是，问题是中国的白银已经不够用了，因为中国的商业太发达，人口不断的膨胀，这白银流通已经成问题。所以，这个银子必须从外面过来，那银子怎么从外面过来呢？当然是外面运过来。那为什么外国人要平白无故的把白银运给你中国呢？所以，我们跟他们做买卖，做什么买卖？我们卖什么东西给他们，卖的就是我们中国特产的丝绸、茶叶、棉布，还有别的东西，而中国呢，把这些东西卖给外国人，甚至也跟外国人买一些，比如说从马六甲这些地方，暹罗这些地方来的香料啊，木材啊等等乌檀木等等，中国当时明朝不是很多家具吗？这些家具的木材哪来的？大家都想过，都是南洋来的。
而这些银子又是什么地方来的呢？银子有三个主要的原产，有三大产地，一个是日本，当年的日本，拥有很多的银山，江户幕府后来呢，能够靠它发财。
另外一个地方呢，就是美洲新大陆，美洲新大陆呢，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那儿发现了大量的银矿，我们中国当时流通的银子，就是这些地方来。
有没有想过，一个南美洲的，米卢的，像墨西哥的银子，是怎么样来的了中国的呢？这条路线是这样的，就是当时的葡萄牙人来做买卖，葡萄牙人已经过来了，西班牙人他们也都来了，荷兰人也都来了，那么这些人开始在全世界贸易，那么全世界贸易的核心就在中国，跟今天真的很像，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出口国。我们跟所有国家的贸易都是顺差的。那他们呢把这些银子从三条路线过来，一个是从日本过来澳门，或者东南沿海地方。
一个呢，是从这个新大陆，就是拉丁美洲，从美洲运到欧洲，里斯本，在那边一直穿过非洲，然后到了印度，然后再经过南洋马六甲，这么样子上来。
还有第三条路线最惊人的路线，就是用所有的马尼拉大帆船，就是菲律宾那个马尼拉，横跨太平洋，直接从美洲来到中国，这三条路线，就是三条主要的贸易路线。其中一个重要的集聚点就是澳门。所以，澳门当时是全亚洲，有人认为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个港口城市。
在这里，中国拿到他要的白银，这些外国商人也拿到了他们要拿的东西，然后再回航，各自回家去卖掉来自中国的货。
平常中国人一讲到自己出口丝绸，很多人说我们丝绸特别好，特别高贵。那么欧洲人啊抢的不得了。但有没有想过，如果丝绸全都是贵族用的东西的话，我们中国怎么可能靠丝绸赚那么多的钱呢？
事实是这样的，当时中国生产的丝绸也好，棉布也好，都是价廉物美。其实是很便宜的。为什么？我们印的，我们做的技术高，成本低，跟今天的中国制造很像，所以达到一个地步是菲律宾当地的土著，都穿中国的棉布。拉丁美洲，南美洲、巴西那些地方的人，穿的也是中国的丝绸产品，他们欧洲的丝绸产品，他们是不穿的，嫌它贵，又做的不好，这就是当时的中国。
问题来了，既然如此，中国应该是当时世界上，乃至后来是第一强国，为什么明朝会灭亡呢？那么这本书当然谈了很多的问题，但是在这个导论的部分，从刚刚这个世界的格局，我们可以给大家一个线索。什么线索？就是当年的明朝政府，搞的一种贸易呢，用日本学者滨下武志了讲法，叫做朝贡体系。
我们知道，以前中国呢，喜欢叫四边的国家，什么朝鲜、琉球、日本，向我们朝贡，我们再封你。朝贡是什么东西啊？朝贡其实就是做买卖，就是外国的人假惺惺的过来，“哎呀，天子啊，皇帝、皇帝，封我当你的臣子，封我当个大王什么的吧”，送一些礼品给你。那皇帝说好，你那么忠心耿耿，好，就给些东西。这一给，一回这其实是在做买卖，大家是在做买卖。而且，附带的你也真的私下做点儿买卖。
明朝当时实施海禁，就是任何民间的贸易都是违法的，只有这种朝贡体系底下，跟它附带的贸易，才是政府承认的。可是，大家想想看，你怎么能够强迫民间自己不搞贸易，我们沿海那么多的渔民，那么多商人，他们靠什么过活呢？于是就官逼民反，那么到了最后呢，这很多反出来的人是什么？就是倭寇。
樊树志有一个研究，他就指出了，他说，今天讲倭寇，都说是日本浪人，其实不是的。日本浪人是打杂的。真正当主脑的都是自己中国人。为什么中国人好端端的变倭寇呢？他们其实也不是贼，他们只是海上的商人。但是，你国家不准他们做生意，他们只好走私，只好跟你国家对抗。
为什么这个国家看着那么大好的贸易机会，成为世界强国的机会，却能够轻轻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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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尉晓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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