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很多人说它没有情节。其次就是没有角色。什么叫没有情节、没有角色？其实这本书是有角色的。比如说我们昨天提到的那个去挖掘这些原始人的口述材料、把它整理出来、复述出来的那个罗马帝国的参议员，他就是个角色。而在这些原始口述材料里面，也出现过一些我们人类的先祖，他们也是有名有姓的。

所谓没有角色的意思，是这些角色不立体，并没有给我们看到他的心理，作者没有去描写这方面很深入的东西，甚至连他的外观形象都是朦朦胧胧非常模糊的。

那么什么叫没有情节呢？就是没有一个很简单的起承转合的情节贯穿在这本书里面。但是，尽管有以上大家所说的一些缺点，特别是第一种缺点，我依然认为这是一本很了不起的小说，至少是个很伟大的一个尝试，一个作者的尝试，一个实验。

没有故事的小说

为什么我这么讲呢？首先我们探讨一下什么叫角色？

角色是现代小说的必要的一个条件，一个工具。可是让我们想象一下，角色的出现是首先假设这个现实世界里面有个体的存在，个体是有自我的，他的自我性格很强烈、很完整，他有欲望，他有想法，他有过去，他知道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任何一个人。

可是，莱辛描写的是人类的先祖，而这个先祖先到一个什么程度？先到连我跟我们都分不开，他们没有自我意识，这就是为什么没有角色的缘故。他们所谓的姓名意义是不大的，因为姓名是用来区分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的差别。但是在他们那个时代，人跟人之间的差别仍然不明显，怎么可能有角色？

再说情节，我们假设情节要有时间，时间的先后构成了情节的主轴。但是在这个原始人的世界里面，什么叫时间？他们对这个也没有概念。他们只知道海水的涨退，太阳跟月亮的升降。但是什么叫一天、什么叫一年、什么叫永远、什么叫很快、什么叫很短、什么叫很长久，都不知道。

再讲空间，尽管这本书里面的那些男人，这些人类的祖先，男人们，他们能够出海，他们能够去很远的地方探险。但是你会发现，他们就要接近家乡的时候，回到老家的时候，他们不知道那就是老家，他们不大认得出来，他们对于空间也没有观念。甚至，我们今天所说的爱恨情愁，家庭社会，仍然完全不存在。

所以整个故事，她讲的其实是人类怎么样从没有情感，没有家庭，没有爱人，没有社会，没有时空的概念，没有文字，没有历史，所以也没有故事的一个时代，逐渐进入到我们现在所知的文明世界的状态。

那个时代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样用一个我们现代人已经有的概念，已经有的语言去描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时代呢？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的第二层，那个叙事者、罗马参议员，他总会让人觉得很罗嗦的原因。因为他在复述这些故事的时候，不断地自我反省。比如说他会这么讲：于是，有一帮男人强奸了一个女人，使她强奸致死。她死了之后，一帮男人陷入惊慌跟沉默。他说，这帮男人感到羞耻。但是很快，这个罗马参议员复述的时候，他又再加了一句评语，他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够用羞耻去形容，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这个羞耻的概念是不是已经出现了？

所以这本书，不只是一个人类起源的寓言，不只是一个人类文明从没有到有的状态的描述，它甚至讲的就是小说乃至于任何的传说跟故事，存在的可能的条件是什么？当我们用已经有故事的时代的所有工具、概念、方法，去说以前这些都还没出现的时候，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所以莱辛在做这样的工作的时候，她在做的是个很伟大的实验。

但是很可惜，就像我们昨天说的，她给人感觉就是她野心很大，但她写法很罗嗦，她的语言很平淡。尽管我们能够理解，因为那是个语言还没有那么丰富的年代，她故意用一种非常质朴，几近没有色彩的语言去描述那个时代。但整本小说仍然给人觉得好象意犹未尽，写得太短了，英文版也只有200多页。如果她能够像《金色笔记》那样子500多600页去处理这样的一个题材的话，说不定能处理得更好。所以我们顶多就说，这本小说是个伟大的失败。至于它伟大的成功是什么？我们明天接着给大家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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